第1570章 死亡也不能将我們分開
時光就像是潮起潮湧的水流一般飛快地流逝。
微風拂面的草場之上,刺眼的陽光照耀在他的瞳孔當中,刺目地讓他睜不開眼睛,他擡起頭遮擋的時候,恍惚地看到了自己手背上那衰老而枯槁的皺紋,他躺在那個小屋的門前,頭發也早已變得稀疏而流白。
他這才想起來,他已經老了。
幾十年的時光就像是眨眼之間就已經接近了這歲月的尾聲,而回想起來的時候,卻又仿佛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。
隻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。
這長久歲月的流逝,似乎一直未曾在她的身上留下那一絲的痕迹,就像是從十八歲的那年開始,她就停止了長大,歲月仿佛偏心地将她永遠地定格在了那個晚上,讓她以那年輕的模樣,陪着他終老餘生。
他躺在椅子之上,衰老地長久地望着那碧藍的天空。
時光飛逝間。
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逐漸地感覺到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東西。
也許是某個突然蘇醒的某個早晨,望着躺在身邊的未曾有過絲毫瑕疵和衰老的少女,看着她緊閉的雙眼,他就突然什麼都不記得了,有些東西悄悄地從他的腦海當中消卻了。
但他回顧一生,又感覺到不太重要。
因為他叫林恩。
他是那座英倫小鎮當中的一個有名的醫生,他來自海的那邊的一個古老的東方的國度,他曾經在幾十年前的那片海灘邊撿到了那個陪伴了他一生的女孩。
後來在她二十多歲的某天,他們一起離開了他們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故鄉,在世界各地旅遊,看遍了那無數的風景。
一直到現在。
他們有了一座自己的牧場,在這與世隔絕的海外,攜手相伴到老。
他閉上了眼睛,枯槁的小拇指上依然牽動着那絲靈魂的絲線。
而這啊,就是他們全部而真實的人生。
“哥哥,你老了。”
那隻纖細的手撫摸着他臉上的皺紋,她依然就像是以前一樣依偎在他的懷裡,她低着頭,緊握着他那枯槁的手。
歲月就仿佛給他們開來一個巨大的玩笑,一個找不到答案的玩笑。
“人都會變老的。”
林恩抱着懷裡的那個幾乎已經能夠當他孫女的女孩,溫柔地望着那遠方的陽光。
“隻是也許你是上帝賜予我的天使,你是特殊的,你一直都保持着我記憶當中最好的模樣。”
可她絲毫沒有高興的模樣。
二十年前的時候。
他們依然能以愛人的名義去世界各地。
十年前的時候,她便隻能以女兒的身份照顧着他。
而現在,他已是滿臉皺紋。
但她對他的感情依然沒有絲毫的褪色,就像幾十年前的那個午後,他把年幼的她從海灘邊撿回來,無微不至地照顧着她,而就仿佛時光再一次回到了那段歲月,隻是那個他照顧的人,變成了照顧他的人。
她每天都會給他擦拭身體,會推着他出去曬太陽,她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那歡快的模樣,不讓他難過,她也會在他的面前翩翩起舞,就像很久以前一樣,在月光之下為他所獨舞。
她依然記得。
那個時候他會騎着單車載着她,從附近的小鎮一路回到他們滿是陽光與羊群的牧場。
他會帶着眼鏡在燭台下秉燈夜讀,給她講那古老的莎士比亞的經典。
有時候啊。
也許會遇到一些不太熟識的牧民,他們說他們非常羨慕他能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孫女,但每到那個時候,她都會高興地告訴他們,她可并不是他的孫女,而是他的小妻子。
隻是慢慢地到了後來。
他的腿腳不好了,已經沒有辦法再騎着單車載她了,他的眼睛花了,每次都要很努力地才能看清楚書上的字眼。
而到了那個時候她才真的意識到。
他的哥哥真的老了……
雖然她依然是在他的面前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,仿佛時光能夠一直永恒,但是在一個人的時候,她也會茫然不知所措地低着頭止不住地啜泣。
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。
最後。
時光會成為他們最大的敵人。
“哥哥,難道每個人就隻有這一輩子嗎?”
“我不知道,但每個人都應該有走完這一輩子的時候吧,這一生也已經很漫長了。”
“難道就真的沒有永恒嗎?”
“傻孩子,從來就沒有什麼永恒,歲月會把我們全部帶走,我們能留下的,也終究不過是一捧黃土罷了。”
可是她不想。
那一天她站了起來,她遠遠地向着那垂暮的太陽奔跑出去,她轉過頭的時候,那夕陽西下的日光照耀在她的身上,讓林恩隻能看到她的那雙閃動着水光的雙眼。
她和他說。
如果那一天真的一定要到來的話。
那她也會陪着他的。
就算是死亡。
也不能把他們分開。
……
而也不知道為什麼,自從那天之後她就再一次恢複了往昔的模樣,她也依然每日那樣高興地陪伴着他,就仿佛那所有對時光和未來的恐慌都未曾再出現過一樣,她再一次變回了以前的那個十八歲的少女。
而林恩也是在很久之後才注意到。
她那白皙的脖子上不知從何開始,便已挂着那一個小小的瓶子。
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那個瓶子裡面裝的是什麼,可是他也或許早已隐隐地預感到了,也許就是在某個陽光照耀下的午後,當他再無法睜開眼睛的時候,她就會打開那個瓶子。
就像她說過的。
就算是死亡也不能把他們分開。
所以那天之後。
他第一次如此地想要努力地更多地活下去,他也試着站起來,試着讓自己吃更多的食物,努力地對抗着那時光給他帶來的侵蝕。
直到有一天。
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,久到似乎能夠聽到那雲朵之上亡靈的呼喊。
而他再次睜開那雙蒼老的雙眼時。
他看到了那個倒在他面前的女孩,她依然穿着她十八歲時演出的那紫色的裙裝,她就仿佛也是安靜地睡着了一樣,側躺着緊閉着那雙動人的眼睛,那個她一直挂在脖頸之上的小小的瓶子,也早已滾落在地上。
那天。
整整一個晚上。
他佝偻地背着那個女孩,在那老淚縱橫的嘶啞的呐喊中,爬向那最近的小鎮。
他幾乎透支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。
直到那醫院雪白的床前,看着她蒼白地慢慢地蘇醒,他拄着自己的拐杖,淚灑當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