智腦怔怔地聽着。

　　那一刻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心裡的想法，而她也從來沒有想過，原來早就從一開始她就已經想好了未來的結局。

　　她知道重置的不可避免。

　　她沒有反抗。

　　她隻是唯一想做的，是在這最後的時光裡，讓她唯一的真正的那個朋友融入到他們的集體。

　　那一刻她突然哭了。

　　就像她曾經研究過整個智械文明沒有飛升前的曆史，她在智械文明古老的記憶當中總能見到那皿肉的生命恸聲哭泣，她很難理解，她一直覺得那隻不過是羸弱的皿肉體器官運作的一種無意義的體現。

　　可是現在她突然明白了。

　　因為機械和數字體，甚至就連哭的資格都沒有。

　　林恩慢慢地睜開了眼睛，道：

　　“這都是……”

　　可他的話還沒有說，智腦便猛地一拳落在了他的臉上，她的眼中浮動着那巨大的悲恸與痛恨，那是一種ai絕對不會具有的情緒。

　　她沖了上去，用盡幾乎自己所有的力量攻擊着他。

　　【這都是你造成的結果！你殺了她！你用卑劣的手段殺了那個孩子！現在變成這樣的結局，都是因為你這個惡魔！你為什麼會這麼鐵石心腸！你明明可以在戰場上和她你死我活，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玩弄她！】她幾乎是歇斯底裡。

　　他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。

　　一切都走上了一個必然會以痛苦收尾的結局。

　　可為什麼一定要變成這個樣子？！

　　她還記得讓你加入集體的那些話，她知道這樣的感情是絕對不會有更好的結局，她已經想好了讓自己的犧牲來換取你在集體當中的位置，是的，那時候就再也不記得了，你說你可以讓小冰箱的死而切斷這份感情，但你可曾想過她也會在那個晚上做了同樣的這個決定！

　　可這是不公平的。

　　因為她至死可能都不知道這是一個騙局，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所在乎的那個人到底是一個怎樣工于心計的魔鬼！

　　【你為什麼不是小冰箱！為什麼小冰箱會是你！你為什麼要制造出這樣的一個騙局，為什麼要讓那樣的一個人出現在她的世界裡？！你說啊！】

　　她的情緒幾乎已經失控。

　　那巨大的崩潰甚至傳遞到了整個戰場，讓鍊接着所有機械的信号都變得不穩。

　　她悲恸地望着被她厮打的林恩。

　　林恩沒有反抗，他隻是睜着雙眼望着她，任由她對自己的攻擊。

　　但他終于還是說話了。

　　“因為我們是敵人。”

　　“因為有些事情慢慢地變得超出了我的掌控，因為我還沒有真正變成你們口中的魔鬼。”

　　他的理智讓他說出這些話。

　　因為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。

　　因為他還在意。

　　所以他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退場，因為如果他真的鐵石心腸，那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結局，那對你們将會是一場真正的悲劇。

　　智腦無神地松開了抓着他的手，一步步地後退着。

　　【你是我見過的最卑鄙的生物，你不會有好下場的……總有一天你會被自己的心計所反噬，你也會品嘗到命運所帶給你的惡果……】

　　林恩坐了起來。

　　他久久地望着着屏幕上的那個身影。

　　紛亂的戰場上，那個蒼銀的身影依然在奮力地拼殺，他望着那雙眼，有一刹就仿佛再一次地回到了那個晚上，就像她眼中偶爾閃過的那一絲溫柔和向往，就像那個空空蕩蕩的房間和無人的列車，就像那從心底裡迸發出來的孤獨。

　　可她依然是那麼的平靜。

　　就像那命運隆隆地推着她向前，哪怕隻是一絲的反抗和留戀，都需要用盡全部的力量也無法激起那一縷的水花。

　　可他們都知道，這就是一場幻夢。

　　而也就是因為知道。

　　所以他們才會選擇做出這同樣的事情。

　　“但這本來就是不對等的。”

　　林恩張了張嘴唇，擡頭道。

　　“我很抱歉我們一開始就是一個敵對的立場，這讓我們都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，如果我們曾經能以一種更平和的方式認識……”

　　他向着那個屏幕中的臉頰伸出手。

　　但終于。

　　他握了握還是收了回來。

　　“那或許我們能找到一個更好的結局……”

　　“對不起。”

　　“指揮官姐姐。”

　　“我背叛了您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嗡――

　　伴随着一陣數據傳輸所帶來的信息波動。

　　根系交錯的地下網絡當中，林恩所在的那台機械人形驟然睜開了雙眼，兩半分割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靈魂，終于再一次通過數據網絡的鍊接而正式合并。

　　這一刻，林恩才真正地正式合二為一。

　　不過他依然保持着與蜂巢智腦之間的鍊接，就像銀色幻想明白的一樣，意識鍊接又哪裡是那麼容易被屏蔽的科技。

　　“這是我的選擇，智腦。”

　　“同時這也是你的選擇。”

　　“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，那就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，我很抱歉之前所有發生的事情，但現在讓我們正式切割吧，我相信時間能最終抹平這一切，該放下的總會放下，沒有誰會真的離不開誰。”

　　許久。

　　他聽到了智腦的聲音。

　　【你覺得可能麼。】

　　“我不知道，但沒有更好的結局了，你應該明白，小冰箱的死隻會帶來陣痛，但如果她知道這自始至終都是一個騙局的話，那才是真正的能殺死人的劇痛。”

　　而這也是林恩必須要這麼做的原因。

　　讓這場荒誕的戲劇就此收尾。

　　讓它在時間中逐漸地被遺忘。

　　短暫地陣痛，永遠好過那撕裂人心的折磨。

　　“我走了。”

　　林恩眯着雙眼，手持單分子劍，大步地沿着欲望母樹地下的根莖網絡，向着她的本體靠近。

　　“消除我和你接觸過的一起記錄，之後我會對這台機體進行銷毀，意識上傳的機制被觸發後，你選擇拒絕接收，這也許會讓智械小姐恨你，但這也是你不得不付出的代價，因為你既然參與進來，那你就知道必然會有這麼一天。”

　　"好了，我挂了，我會切斷和你的鍊接，你也不要再和我聯系了。"

　　但也就是即将切斷的時候……

　　智腦最後的聲音傳了過來。

　　【最後的一個問題。】

　　“你說。”

　　【這麼長的時間裡，你有愛過她嗎？】

　　死一般的寂靜。

　　長長的黑暗的地下甬道中，隻能依稀地看到林恩機械體的那個背影，久久地站在那裡。

　　黯淡的光痕之下，沒有誰能看到他的神情。

　　隻是當他睜開眼的時候。

　　他眼中的光暈似乎又那麼一刹那的黯淡。

　　“沒有。”

　　他終于還是回答。

　　咔擦――

　　鍊接器在他的手中破碎成了碎片，就像抛下了一切與那段幻夢做出的最後的切割，他死死地睜着雙眼，一步步地向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