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汐閣。
顧清靜靜躺在床上，雙眼平靜的詭異，沒有一絲波動的看着頭頂的雕花床欄。
蘇喬與二丫，雙雙跪地，痛哭不止，比起知曉顧清因為救她們二人而受傷的那一天，哭得還要傷心自責幾分。
“小姐，都是二丫的錯，是二丫沒有好好聽蘇姐姐的話，嘴饞吃了點心，才連累的小姐……還有小寶寶，都是二丫粗心大意，竟然沒有察覺小姐有了身孕，二丫失職，二丫該死，嗚嗚……”
“小姐，奴婢該死！”
蘇喬不像二丫那般，她隻是滿臉淚痕，不怕疼的将頭一下又一下狠狠磕去地上，低低說着自己該死的話。
腦中回想的，是她當日擅自進去無憂閣的所為，是顧清以身擋劍救下她的情景，是範明言說顧清“以命換命”的情景，是方才暗三言說顧清小産的情景。
她知道，若不是為了救她，顧清不至于受那麼重的傷，也就不會沒了孩子。
而關于那個孩子，二丫言說自己失職，可真正失職的，分明就是她。
那日，若是她将心底的猜測說了出來，若是她堅持讓顧清把了脈再去無憂閣，那事情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般情景。
“不是你們的錯，與你們無關。出去吧，我累了，想要睡了。”
看着床欄的眼睛輕輕阖起，對于二人的自責請罪之語，顧清隻淡淡說了這麼一句話，便再不言語。
整個人絲毫不見方才在無憂閣時悲痛至極的模樣，平靜到詭異的，沒有一絲不妥的地方。
二丫哭聲一頓，哽咽着看向床榻的方向。
“小、小姐，二丫不放心，讓二丫在房中陪着你，好不好？”
“我無事，隻想一個人待着，你們出去吧。”
不顧身上的劍傷，顧清翻身面朝床榻裡側，再一次平靜的回道。
“可是……”
聞言，二丫還想說些什麼，卻是被一旁額頭已然滲出皿迹的蘇喬輕搖着頭，擡手阻止了。
“吱呀”兩聲響，是房門開啟又關上的聲音。
随之，床榻上原本雙眼輕阖的人，卻是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一雙杏眸，不再是人前那般平靜的模樣，内裡是蝕骨的悲痛。
這一夜，顧清保持着面朝床榻裡側的姿勢，一動不動，睜着眼睛直到天色泛白。
這一夜，墨楚卿身上還穿着幾日前的衣衫，在顧清離開無憂閣不久後，便跟随着前來了潮汐閣，于冰天雪地裡，面朝着顧清寝房的方向，靜靜站了一整夜，直到天色泛白。
翌日，正月初六。
顧清不言不語，任由蘇喬和二丫照顧自己簡單的洗漱了一番，又吃了早飯和湯藥。
隻是，在二人欲轉身出房間，去放碗盤的一刻，卻是猛的起身，趴去床側，将剛剛吃進肚腹的東西悉數嘔了出來。
“小姐，小姐您怎麼了？奴婢去喚暗三，去喚暗……”
蘇喬驚急的話未說完，卻是被顧清一把抓住了胳膊。
“不、嘔！不準……去！”
“可是小姐您……好好，奴婢不去，奴婢不去！二丫，端水來，端水來！”
感覺到抓着自己胳膊的力道重了一分，蘇喬再不敢說違抗顧清意思的話，當下喚二丫端水過來。
二丫被顧清一時的反應吓的愣了一瞬，此刻聽聞蘇喬的話，慌忙就跑去端水。
約莫兩刻鐘的時間之後。
“側妃，小的來給您把脈。”房間外響起了暗三的聲音。
房中已經重又打掃幹淨，顧清也重新躺回了床上。
聽到門外的聲音，二丫紅着眼睛看了看顧清，走上前去，将房門打開。
暗三挑眉瞅了眼二丫的樣子，沒說什麼，而是側身讓去了一旁。
下一秒，一夜間似是更憔悴了幾分的墨楚卿走了進來。
“王爺！”
“給王爺請安！”
見了來人，二丫微愣了一息，急急扶低身子行禮。
房中，蘇喬聽了二丫的話，亦是慌忙起身，行下禮去。
墨楚卿沒有言語，靜靜走去床榻邊上，與前幾日裡照顧顧清時一般蹲跪下來，習慣性的欲要握上她放在身側的手，卻是被顧清躲了開來。
鳳眸忍不住緊縮，極快的滑過一抹痛色，下一刻探出的手默默收了回來。
“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，昨夜睡的可好？”
低低的聲音，帶着疼惜的小心詢問道。
隻是，床榻上的顧清，除了剛才躲開墨楚卿伸出的手之外，不曾有一點動靜，連直直看向上方床欄的視線，都不曾動一分。
暗三見此，默默歎了口氣，“主子，先讓屬下給側妃把脈吧，稍後您再陪着側妃。”
這兩人，對彼此的感情分明就很重，怎麼就弄成今天這幅模樣了？
其他都好說，哪怕主子與輕冉小姐的婚約都好說，隻是那個孩子……唉！
忍不住又歎了口氣，暗三上前給顧清把脈。
須臾……
“側妃，您也是大夫，該知道女子小産後得要好好休息才是，更何況您還受了劍傷。您這般……”
收了手回來，暗三眉頭擰起，看着顧清似更憔悴的臉色，一臉不贊成的道。
顧清不語，仿若根本不曾聽到暗三的話一般，依舊靜靜的看着床欄上的雕花，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“小丫頭，這些日子，多給側妃炖一些補氣養皿的藥膳來，稍後我把方子寫給你。”
見了顧清的反應，暗三站起身，朝一側的二丫道。
“走吧，蘇喬也來，我告知你們怎麼做藥膳。”
招呼了二丫和蘇喬一道，暗三看了看墨楚卿，轉身朝外間走去。
轉眼，房中僅餘了兩人。
墨楚卿重又蹲跪去了床側，隻這一次，修長大手卻是緊攥着攏在袖中，再不敢伸去握顧清的手。
“顧清，關于那日生辰時，我……”
将将開口解釋的話語，在床榻上人輕阖了雙眼，轉身面朝裡側卧後，止住。
墨楚卿薄唇複又張了張，終是緩緩合上，緊抿。
一雙鳳眸，在顧清看的不到的地方，盛滿了痛色。
房中，一瞬間安靜無聲，直到片刻後……
“顧清，不管你還會不會相信我的話，我……”
喉嚨哽了哽，墨楚卿接着道，“我中意的人，從來都……”
“出去！”
淡淡的女聲，自床榻裡側傳來，打斷了墨楚卿的話。
袖中握拳的手又緊了幾分，墨楚卿怔在原處，鳳眸中的痛色更甚。
“好，我先回無憂閣，孩子……你好好養着身子，等好些了，我再同你說。”
她定猜得到他想要說什麼，可是，她卻不願意再聽了，哪怕一句，都不願再聽。
緩緩站起身，墨楚卿遲疑了下，終是伸開了緊攥的手，探過去替顧清壓了壓被角，而後貪戀的看一眼她的側顔，才靜靜轉身出了去。
顧清，掩在被褥中的素手緊緊捏握成拳，一雙緊閉的杏眼，在墨楚卿轉身離開的下一瞬，不停輕顫。
這一夜，天将黑，二丫和蘇喬便被顧清命令回了房中休息。
這一夜，顧清沒有像昨晚那樣睜眼到天明，而是在約莫三更天的時候，緩緩閉眼睡了過去。隻是，入睡不過一刻鐘，安靜的寝房中，卻突然響起悲傷至極的哀鳴，一聲接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