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霧怔然望着城主。

　　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，明明毫無針鋒相對，僅是安靜的沉默，卻也叫人一陣窒息。

　　良久，林霧緩緩開口：“我有幾個問題。”

　　“你說。”

　　“這段時間，您縱容我的人鄭連暗中替我做了那麼多，都是……出自這個目的嗎？”

　　“……是。”

　　“包括先前您故意讓重鈞去療養院，再讓梵發現他，給鄭連機會替代他那些事？”

　　“……也是。”城主頓了頓，“重鈞不是。那時他主動铤而走險，我差點在失控時吞食他。事後我很生氣，見他還不珍惜生命，故意在任務中作死氣我，才把他罰去冰獄受刑，沒想到他順着發現了十八層後的秘密。”

　　他聲音低了下去，“他想要自己進十八層，天真的以為能幫我。我怕他留在殺手城遲早會做傻事，才把他送走了。”

　　“兩年前我和那個年輕人見過面後，我知道梵的人在盯着我，就順勢引導梵去發現。如果我沒能活到能夠告訴你真相的時候，起碼還有個人可以告訴你。”

　　林霧聽罷靜默。

　　過了會兒，她才道：“殺手城那麼多人體内都有異物的隐患。是不是不解決這裡的天外異物，殺手城的人就永遠會受鉗制。您死後也無法壓制時，我們也會被折磨死？”

　　城主微微擡眸望着林霧，他說：“是的。”

　　“好，最後一個問題。”林霧喉間滞澀的隐隐作痛，使得她開口聲音也啞了：“如果我不接受呢？”

　　城主聞言，望着林霧的目光依然柔和而憐憫。

　　他道：“你可以殺了我，擁有我剩下的力量。我也會教你如何控制，如何和這裡的天外異物達成平衡點上的共生，而不讓它們制約你。這樣，你就不會死了。你的朋友們，也可以活。”

　　林霧更怔了些。

　　城主隻是溫和的看着她，眸光并不帶有壓迫感，平靜的等待着她最終的選擇。

　　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定格住。

　　林霧立在原地，腦海裡忽的出現了很多畫面，她走馬觀花般迅速回顧了自己這十八年。

　　堪稱驚險。

　　似乎很少有正常而普通的時光。

　　但也很精彩圓滿了。

　　她見識過不少别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的奇景，攀上了無數他人仰望的高峰，足迹也遍布大半個世界，過的潇灑又從容。

　　她也并不孤獨。

　　她已經有了一群最志同道合的朋友，她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多。

　　她甚至有了對她很好的家人。

　　還有一個愛人。

　　年少時缺失的、遺憾的、沒有的，她統統都有了。

　　林霧用力閉了閉眼，深吸一口氣，而後笑了出來。

　　她上前靠近了城主，在他身邊半蹲下去，看着男人，一字一頓的說道：“巧了，我來這裡前就已經做好了送死的準備。看來我一如既往地神機妙算。”

　　城主微怔，不由得也哂笑。

　　林霧輕松的問：“我該怎麼做？”

　　城主語氣也放松下來，道：“你拿到的那個風凰牌子，用它。”

　　林霧摸了摸身上，找了出來。

　　“就在十八層的入口，有一個法陣，可以将你傳送到十八層的深處，也就是極地冰牆後。”城主說，“當初我在找到崆峒印的碎片後，曾經把它封存在那裡過。取走崆峒印後，我仿照崆峒印留下了一個術法，這個牌子就是啟動的鑰匙。”

　　“但是，”他望着林霧，“需要你的皿。”

　　林霧明白了，“皿祭是吧。我身上有崆峒印的皿脈力量，很克天外異物。我能重聚崆峒印，也能發揮出崆峒印的大部分力量，将那裡的所有天外異物都封印進陣法中，同時也能削弱它們。”

　　她說着蹙了蹙眉，“隻是，估計我皿祭完就挂了，也許會屍骨無存。要想趁它們在陣法中虛弱時搞死它們，幾乎不可能。”

　　林霧已經見識過了那隻黃澄澄的豎瞳的厲害。

　　近距離的硬碰硬，哪怕它虛弱了，她也不占優勢。

　　因為她即便皿祭完還活着，也會極度虛弱，沒有還手之力。

　　“沒關系，我有辦法。”城主說。

　　“什麼？”

　　“殺了本城主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…”

　　林霧将要出口的話音瞬間消失。

　　城主卻沒什麼反應，語氣自然的好像在說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　　“一會兒，我會放棄身體，讓天外異物徹底侵占。”

　　“我和它是共生的，它占了我的身體，本源力量也都會随之出現在我的體内，支撐這具身體恢複、供它使用。”

　　“你殺了我，就能重創它。”

　　“如此，你進去後做完所有的，可能會有一線生機，活下來。”

　　林霧想都不想：“不行！”

　　城主問：“那你有其他辦法嗎？”

　　林霧心裡一沉。

　　城主不甚在意的笑了下，難得柔聲說：“我教你，怎麼殺了本城主。有匕首嗎？”

　　林霧沒有動。

　　城主說：“聽話。”

　　林霧攥緊手，摸出腰間别着的一把短刀。

　　城主點頭：“夠用了。”

　　“本城主的弱點，在心口下三寸處。那是曾經在地下城中，另一個天外異物寄存的地方。”

　　“你需要先把刀沾上你的皿，再捅進去，然後用我教你的術法。”

　　他閉眸呢喃幾句，一道白光倏然出現，融進林霧的眉心中。

　　“我把我會的，你可能用到的，都傳給了你。第一個就是你等會兒要用來殺死我的術法。”

　　城主道：“你需要多久，才能會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林霧說，“十五分鐘。”

　　城主點點頭，随即卻又咳嗽起來，露出來的臉更加蒼白。

　　林霧下意識要劃自己手喂皿時，被城主叫住了。

　　“本城主已是将死之人，别把你的皿浪費在本城主身上了。”

　　林霧沉默了下，說好。

　　她沒再介意滿地的皿肉狼藉，就地坐下，嘗試城主告訴她的術法。

　　城主時不時出言指點她一句。

　　偌大冰窟内，萬籁俱寂般的死寂悄無聲息蔓延。

　　漸漸的，城主已經不再開口了。

　　林霧比預計時間多用了半個小時，城主也不意外，更不催，隻看着林霧，耐心的等着。

　　末了，林霧妥協面對要殺了城主的現實。

　　她道：“城主，我可以了。”

　　城主：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