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京六月十五過生辰,眼見已經過了初十,但他女婿的生辰賀禮還沒送到。
倒不是他缺女兒女婿那點心意,而是去年送給他的賀禮就被人劫走了。
堂堂一國宰相的生日禮物就被人搶了,搶了還沒找到罪犯,去年他就過了一個十分憋氣的生日。
轉眼一年過去了,又到了收生日禮物的時候,他便忍不住擔心起來,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兩次,也太惡心了,簡直給壽辰添堵。
如此過了兩天,這一日,蔡京在府中歇息,突然聽到都管來報:“太師,大名府的生辰綱到了。”
蔡京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,萬幸,這次生日堵心的事情少了一件。
卻不想都管繼續道:“不過,卻是高衙内送來的。”
蔡京有點懵,懷疑自己聽錯了,“高俅的兒子?關他何事?”
“小的也不知道,但确實是高衙内帶着大名府封印出來的生辰綱來到府門前。”
蔡京琢磨不明白,便更衣出去見高衙内,他和高俅井水不犯河水,女婿在大名府更是和高家沒有來往。
高銘在大堂内候着,才品了一口茶水,就見到了心情急迫等待快遞的蔡京。
大規模送出的東西成為“綱”,所謂生辰綱其實就是一大堆生日禮物。
發件人是大名府梁中書,快遞員本來是楊志,但是如今在路上轉個手,快遞人員變成了高銘。
高銘見蔡京來了,先拜了拜,“小子高銘,見過太師。”
蔡京見堂内堆着十來個擔子,想來就是生辰綱了,他微笑道:“賢侄不必多禮,快些起身入座吧。”便淡定的坐到主人的上位,先品了口茶,才裝作不漫不經心的道:“這地上都是些什麼?”
高銘等蔡京入座了,才坐下,“是這樣,我去高唐州參加朋友妹妹的婚禮,回來的路上在客棧見到幾個可疑之人,經過查證,乃是一群強盜,幸好我的朋友花榮和手下很是得力,擒住一個賊人,奪了這些擔子下來,雖然有一擔被帶走了,但餘下的十擔都在這裡。我們發現上面有大名府的封印,那賊人也承認是奪了生辰綱,恰好我們回東京,便給太師您送來了,太師您派人清點一下吧。”
高銘的話總結起來就是,您丢的快遞,我撿到了,按照地址給送回來了,請您查收。
蔡京心裡有種失而複得的喜悅,但面上不露聲色,隻是淡笑道:“多虧賢侄出手,否則我這女婿送的生辰禮物,又要遺失了。”
有的時候快遞未必值錢,但若是丢了,就感覺十分鬧心,現在找回來了,蔡京通體舒暢。
高銘起身道:“都是小侄應該做的,東西送到,小侄告辭,不打擾了太師了。”
蔡京客套道:“何不再坐一會?家中備了酒菜,你我小酌一杯。”
高銘知道對方就是客套客套,絕對沒有留他吃飯的意思,便借口還有事情要做,蔡京便順水推舟讓高銘離開了。
等人走了,蔡京派人清點了生辰綱,立刻發信去大名府,說生辰綱接到了,禮物很滿意,知道你們一片孝心了。
接着話鋒一轉,埋怨女婿辦事不利,怎麼東西都丢了,也不來東京告知。
他女婿梁中書接到老丈人的書信,大大松了一口氣,老天保佑,他前幾天聽老都管說生辰綱丢了,楊志跑路了,差點暈過去。
倒黴催的,去年的生辰綱就丢了,今年的又丢了,嶽父還以為他不願意送賀禮找借口。
同時不由得恨得牙癢癢,為什麼專挑他來搶!
難道大名府的東西香嗎?
至于他為什麼痛苦卻沒告知嶽父東西丢了,是因為他正和妻子商量,要不要勒緊褲腰帶再湊出一份生辰綱,趕在嶽父生日前送到。
如今禮物找回來了,如釋重負。
等回過味來,他即刻回信給嶽父:高衙内既然擒住了一個強盜,不知是什麼人做的此案,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蔡京很快回信:隻是幾個村夫罷了,貪圖銀錢,并無其他,自有人處理。
——
白勝很快招了,高銘一點不奇怪,按照原定的軌迹發展,白勝也是要就被逮住的,而且也是很快把晁蓋他們供了出來,直接導緻晁蓋等人沒處躲藏,跑去了梁山。
白勝背叛晁蓋等人确實不地道,但也沒有很不地道,畢竟晁蓋他們是臨時搭成的犯罪團夥,根本沒有任何交情,别看之後稱兄道弟的,還不如白勝跟他家鄰居有感情。
白勝被押在東京,滕府尹發了公文叫郓城縣捉拿晁蓋等人。
高銘這邊送了蔡京一個大大的人情後,很快就開展了收割活動。
人情不用,過期作廢,況且蔡京這人,百忙纏身,保不齊過幾天忘了。
于是蔡京生日過了沒幾天,戶部那邊就傳來消息,說是高銘和慕容彥澤向戶部申請撥款,資助建造築球場。
建造築球場這事,蔡京是知道的,但也沒多在意,官家喜歡的事情多了去了,蹴鞠隻是其中一個愛好。
但蔡京沒想到,高銘和慕容家的居然會朝戶部要錢,這種讨好官家的事情,大家都是默默自掏腰包的。
但是在申請裡,高銘作為申請人,給出了充分的理由,這球場建好了,可以供給全民活動,所以希望公家出一點錢補貼一下。
若是以前,蔡京不會主動得罪高俅,隻會叫戶部跟高衙内玩拖延戰。
拖他個一年半載,對方等不及,這筆錢就不用撥了。
但現在不一樣,蔡京欠高銘一個人情,不好玩這套,便大手一揮,準了。
——
有了朝廷的撥款,加上賣功德碑和拉場内廣告的錢,用慕容彥澤的話說:“高銘,咱們這次有得賺了!不管咱們以後當什麼官兒,都不用刮當地地皮。”
功德碑買賣,崔念奴的功勞很大,堪稱金牌業務員,從她這過的富豪,就沒幾個不掏錢的。
她賺到的提成,足夠她從良後,一輩子吃喝不盡的。
花榮将高銘送到東京,便快馬加鞭返回了老家,直待到八月才又回到東京接受委任。
高銘也幫花榮盯着委派這事兒,提前跟父親通過氣,給花榮找個好職位。
高俅滿口答應,兒子的好朋友,他會盡力的。
但是委任一出來,高銘看到結果,臉色就變了,當即去白虎堂找他爹。
因為高俅正在和幕僚商量軍機,等出來的時候,看到等候着的兒子一臉的不忿,急忙道:“我兒怎麼了?誰又欺負你了?”
“我聽消息說,花榮被派到青州任知寨,怎麼會這樣?”
要知道,花榮在既定的發展軌迹中,就是青州清風寨武知寨,跟文知寨劉高不睦,才導緻後來那麼多破事。
高俅不明所以,“這不是很好嗎?青州下轄的清風山,乃是重鎮,去那裡做知寨,好比文進士做知縣。有何不可?”
高銘知道這武知寨,相當于後世管治安的副縣長,手下直接管理三五百兵丁,是個有實權的職位,對于花榮一個十九歲不到的青年來說,不算委屈他。
“我不是說官職,我是說地點?為什麼在青州?我聽說那地方現在亂着呢。”
“這個啊,我聽說青州知府上書朝廷,希望派些得力人馬幫他剿匪。可青州,再亂,也隻是匪患,如何能派大軍,正好朝廷見花榮英武,便将他調撥去那裡了。”高俅看出兒子擔心花榮,便開解道:“青州雖然亂,但對花榮來說,卻是好去處,武将論功行賞,他若是去了,剿匪得當,還愁不被提拔嗎?”
“我那叔叔,我也沒見他做出什麼功績來,不也被提拔了嗎?!”
“武官豈能和文官比,你也見過被我趕出去的楊志,他是三代将門之後,五侯楊令公之孫,同樣武舉出身,還不是在咱們殿帥府,隻做押送花石綱這等事而已。”
楊志雖然是殿帥府制使,但也隻能做采辦押送貨物的活兒,花石綱的确貴重,但說到底,替官府押運,沒有統領兵馬的實權,這制使當得沒什麼意思。
如此重文輕武,咱們大宋還能好嗎?!不平歸不平,國策如此,高銘現在也無能為力,“這麼說,青州還是好去處了?”
高俅道:“你讓花榮将青州匪患剿滅,有了功績,剩下的一切都好辦。為父覺得這個起點不錯,别看你在這裡憤憤不平,花榮本人或許很滿意,不信,你去問問他。”
“您說得對,我現在就去。”說罷,擡腿就走。
高俅對着兒子的背影嘟囔:“你去了就知道為父說得對了。”搖着頭回白虎堂了
高銘到花榮家的時候,他正在和仆人打包行囊,他也知道委任這兩天便會下來,已經将房子賣掉,等一旦接到委任狀,就起程赴任。
花榮見高銘來了,便放下手裡的活,和他到已經騰空的書房坐下,叫仆人備茶。
花榮見高銘眉心微蹙,似是有不開心的的事情,他很少見他這樣,不免擔心,“怎麼了?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嗎?”
“我就直說了,我聽說朝廷将你派往青州清風寨做知寨。”
花榮不明白,“原來我被派去了那裡,可這不是好事嗎?你怎麼愁眉不展的?”
“我聽說那邊很亂的。”高銘咧嘴,“山頭林立,每個山頭都有大王,強盜太多,老百姓都不夠用了。”
花榮恍悟道:“原來你是擔心我,那大可不必,若是天下太平,像我這樣的人也沒用武之地了。”
高銘歎氣,“……我就怕你去了,受到上級官員牽制,不能發揮實力。”
比如惡心的上司劉高什麼的。
“你是害怕我處理不好和上面的關系?”花榮道:“這個就更不必了,隻要出仕就要面對這樣的問題。”
高銘發現花榮本人滿意,朝廷滿意,就他不滿意,還不能直說,忍不住又長長一歎,然後對花榮認真的道:“你要是碰到為難你的家夥,就寫信跟我說,我幫你想辦法。要是等不及,你不用慣着他,直接揍他,他要是不服,直接叫他來找我!”
花榮輕輕皺眉,“我知道你是好意,可我一個大男人,還能保護不好自己?”
高銘語重心長的道:“遇到專門找你茬的上級官員,那真是生不如死。答應我,如果遇到惡心的上司,你狠狠揍他沒關系,我替你兜着,千萬别忍着給自己氣受。”
花榮苦笑不得,“不了這個了,飯點到了,咱們吃東西吧。”叫仆人備酒菜,留高銘吃飯。
高銘也看出花榮不想再聊這些,便換了話題,聊起馬上要開賽的築球比賽,“你不在東京太可惜了,這次可是盛事,全國各路都有人參加,有當地官府組織的,還有民間自己結社的,别提多熱鬧了。”
“我就說麼,買我房子的人明确說,要給外地球員住。”
高銘惋惜的道:“離開幕式還有五天,你就不能再等等嗎?這築球比賽可是我耗費了一年心皿準備的,團體操就叫時遷督辦軍漢們練了好幾個月。你去青州,肯定很難看到這麼熱鬧的事了。”
花榮猶豫了下,“既然你這麼說,那我也不急這幾日。”
高銘這才轉悲為喜,高興的笑眯眯點頭。
花榮一見他笑了,不由得嘴角也挂起了笑容。
——
因為之前操辦過小型的花式比賽,積攢了不少經驗,所以這一次,高銘和慕容彥澤有成熟的經驗供參考,一切進行的十分順利,沒有任何纰漏。
定的開幕式的日子的前兩天,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,高銘和慕容彥澤愁得茶飯不思,每天就仰頭看天,頸椎問題得到了極大的改善。
好在就在前一天,天氣轉晴,豔陽高照,萬裡無雲。
這甚至有點讓他倆以為那塊被供起來的太湖石顯靈了。
不知是不是上次花式比賽閉幕式上講話上瘾了,滕知府居然主動要求在開幕式上登台講話,高銘并不是很想答應,人家觀衆隻想看節目和球員,誰想聽你講話啊。
但礙于面子,讓滕府尹的發言控制在三分之一柱香内。
開幕式當天,官家趙佶就像他當初答應的那樣,莅臨現場。
陪伴他的,除了趙楷外,還有一個年輕人,長得跟趙楷有幾分相似,隻是年紀要大一點,高銘最近在宮裡碰過幾次,是太子趙桓。
這三位坐在視野最佳的貴賓席,旁邊護衛把手,旁人接近不了。
高銘和慕容彥澤做為承辦人,現在官家跟前的新崛起紅人,有資格在一旁作陪。
除了他們之外,趙佶的寵臣蔡京童貫楊戬,還有高銘他爹全部在場。
其他三人臉上挂着高興而不突兀的微笑,隻有高俅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。
看看吧,都看看,這都是我兒子主持操辦的。
趙佶十分滿意場地的建造和規模,尤其對這二樓的貴賓觀看台更是誇獎道:“這才像樣,上次白打比賽的看台,太過促狹。”
慕容彥澤道:“官家所言極是。”
高銘發現趙恒冷冰冰的看了慕容彥澤一眼後,便将目光投到他身上,眼神同樣冰冷,還帶着一絲嫌惡。
看來是發自内心的讨厭他們倆個“佞臣”。
這高銘就沒辦法了,他不可能招所有人喜歡,尤其現在,官家喜歡他們就夠了。
吉時一到,鑼鼓喧天,舞獅隊先登場,因為是蹴鞠比賽開幕式,搶的自然不是繡球,而是定制的大号蹴鞠。
舞獅隊熱場後,便是大型團體操表演,足有千人。
經過數月的排練,盛裝的表演人員,準确的排列出各種圖形。
平日裡趙佶看歌舞是看歌舞,但更注意欣賞舞蹈的美,而不是觀看整齊劃一的氣勢,這樣介于軍隊操練和歌舞表演之間的産物,令他覺得既意外又新鮮。
而且他坐在高台上,從這個視角,才能看出下面擺出的圖案,不禁更覺得有趣。
尤其最後,下面表演的一千人,在最後一刻都抽出藏在身上的卷軸,紛紛展開拼接在一起。
雖然每個人隻有很小一部分,但拼在一起卻是:繁榮昌盛,四個大字。
趙佶見了,笑着連聲道:“好好好!”
高俅深吸一口氣,朝其他三人投去毫不遮掩的顯擺眼神:看看,看看,看看我兒子厲不厲害。
這還沒完,緊接着就見球場上空兩側出現了數位長袖翩跹的“仙女”,手裡挎着花籃,一邊揚着鮮花花瓣,一邊飛到球場上空中央,再翩然而下。
場内的所有觀衆都驚呆了,沒看過這樣的操作,仙女啊,會飛!
但很快發現是在場地兩邊拉了繩子,而仙女腰上有鈎子,鈎到繩子上,才一路做出飛天的樣子。
不過,這樣也很有趣。
這群仙女落地後,拉開兩條鑲着金邊的碩大條幅,一書:馳騁賽場少年志,另一書:圓夢奪魁築球杯
這些字是用黑色的布剪成字的形狀,縫到條幅上的。針腳細密,遠距離根本看不清,乍一看,還以為是寫上去的。
有識字的大聲了念了出來,一時場内的人都知道寫的是什麼字。
雖然文學性上是差了許多,但勝在朗朗上口,通俗易懂,一念就知道是什麼意思,适合流傳。
給現場的觀衆看完,這兩幅條幅便由繩子牽引,飄飄忽忽升上了天空,挂到了比賽場地兩側,十分醒目。
趙楷對他父皇道:“他們确實動了心思,把戲用得恰到好處,很有趣。”
趙佶贊同兒子的話,對高銘和慕容彥澤笑道:“你們有心了。”
高銘和慕容彥澤忙道:“謝官家。”
趙楷發現了什麼,“這條幅寫得是一副對聯,怎麼沒橫批。”
這時高銘則笑道:“回殿下的話,隻想出了上下聯,卻想不出橫批,想請陛下賜一幅。”
都聽得出來,高銘就是想讓皇帝賜字,不過這個馬匹拍得不錯,點睛之筆當然由最高權力者來決定。
趙佶也知道高銘打得什麼主意,不過他曆來是個不排斥馬匹的人,笑道:“那好,就由朕來寫一幅字。”
高銘聞言,忙朝門口候着的人員使了個眼色,很快,桌子筆墨就都備好了。
趙佶心情大好,用自己獨創的瘦金體,寫下了四個字:大展宏圖。
周圍人紛紛吹捧,高銘也跟着道:“太好了,咱們這大賽終于有了主題了,官家真乃點睛之筆。”
趙佶題完字,心情大好,坐回了椅子上。
高銘則叫人把皇帝的墨寶好生拿下去,明日就找裱糊匠,将墨寶裱起來。
雖然築球比賽是和他慕容彥澤兩個沒官員身份的國子監學生辦的,但現在官家賜字了,誰還敢說他們不是官方欽定的。
這時趙佶問道:“這就算開場了,接下來是不是開始比賽了?”
因為這次時間充裕,所以提前進行了小組抽簽,比賽順序早定了,直接開始第一場小組賽。
“回官家的話,是的,這場是山東東路隊和河西路的比賽。”
趙佶微眯起眼睛,換了個舒服的姿勢,看來要專心的欣賞比賽了。
這時門口有護衛遞話進來,說出了點小狀況,管事的叫高銘拿個主意。
高銘起身給在場比他地位高的人作個揖,“下面有點小事,我去處理一下。”
趙佶專注比賽,渾似沒聽到,趙楷便代替他父皇應允道:“你去吧。”忽然又問:“你那位姓花的朋友沒來嗎?”
高銘顧左右而言他,“多謝殿下關心,失陪失陪。”
趙楷才微笑道:“那你先下去吧。”
高銘叫慕容彥澤好好陪着,他則退出了看台,一到僻靜處,他馬上問來人,“發生什麼事了?”
“山東東路的球隊發現有人冒名頂替。本來是個叫西門慶的,但是剛才球隊之間打招呼,有人認出此人并不是名單上的西門慶,盤問之下,這冒名頂替的人才說,西門慶在老家陽谷縣被人殺了,因為當時名單已經報上去了,嫌更改麻煩,當地球社就找個人說是西門慶頂替,到了東京。”
西門慶參加蹴鞠比賽并不意外,他可是個擅長鑽營的人,也會槍棒蹴鞠,走了知縣的門路,到東京參蹴鞠比賽,想要發迹。
隻是人渣本性過早暴露,因為毒殺武大,被武松殺了。
不用說,宰了西門慶的肯定是武松了。
“那西門慶因為什麼被殺?”
“沒說,應該不是好事,支支吾吾的。”
高銘便問:“那西門慶的保舉人是誰?”
“是當地知縣。”
“這樣,讓他們繼續比賽,畢竟官家正看着呢,作廢他們資格,會影響比賽。但保舉人跑不了,你先記着,事後将這件事報到禮部和吏部去。”
“是。”管事的得令,下去了。
等人走了,高銘原地搖頭歎氣,這次防止有人女扮男裝,加了個驗身的環節,結果女扮男裝的倒是沒有了,冒名頂替的倒是出來了。
不過,西門慶這厮也是腦袋有包,就想和潘金蓮約幾次,沒有長久在一起的打算,就因為事情暴露,又踢傷了武大,武松回來沒法交待,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武大殺死了。
難道他認為是武松回來,發現哥哥死得有蹊跷不會查?還是說武松就算查到了,覺得沒證據,幹脆就放棄複仇了。
他真是不了解武松,于是武松就讓他深入了解了一下。
武松是武大讨百家飯養大的,對他來說,武大如父如兄。
誰殺他哥哥,他就割誰狗頭沒商量。
西門慶丢了腦袋,也不用來東京得瑟了,直接埋陽谷縣了。
潘金蓮則被武松開膛剜心,但是其實他倆死得都不算慘,最慘的其實是王婆,被判了淩遲。
本來撮合西門慶和潘金蓮是想賺棺材本錢,結果提前進了棺材,還是千刀萬剮的方式。
不過,考慮到王婆對毒藥的熟悉和處理武大屍體的淡定,加上她是個獨居老太太,很難讓人不懷疑,她男人王公是怎麼沒的,是不是跟武大一樣一天夜裡突然“暴斃”。
高銘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,忽然回過神來,低喃道:“真是,怎麼能在這裡浪費時間。”趕緊轉身下了樓去找人。
很快,就在下層球場的一個位置看到了花榮的背影,這裡是官家所在位置的正下方,處于他們視線的死角。
高銘貓着腰走過去,本想來個偷襲,吓唬他一下,結果沒等接近,花榮就察覺到了,回頭看他,笑道:“你怎麼來了?”說着朝上面使了個眼色,“不用在上面候命嗎?”
“慕容在呢,我偷個懶。”高銘在花榮身旁坐下,“陪你待一會,怎麼樣,還挺好看的吧?”
“好看,但都是你的點子吧,我猜慕容彥澤想不出來,他隻是執行你的主意。”
高銘一聽笑了,“他哥哥可是青州知府,你見到他哥的時候,可千萬别這麼說,你還要在他手下做事。”說完,忽然想起了什麼,試着問:“等我做了知府,就把你調到我那裡,你看如何?”
花榮語氣中有遲疑,“不用了,順其自然就好了。”
“我不是讓你做我下屬,就是覺得,你去别人那裡難免受閑氣,肯定不如跟我這個兄弟在一起自由自在。”
“那你得先當上知府。”
高銘抱着肩膀,自信的道:“不就是知府麼,我早晚當一個給你看看。我做知府,就讓你當一州兵馬統制,咱們倆個搭檔做事,輕松自在又快樂。”
花榮笑看他,這一次,語氣中再沒有任何猶豫,字字清晰,“那我等你。”
第35章
陪了花榮坐着看了會球,高銘便回到了官家和諸位大臣身邊,繼續作陪。
因為他之前将今日比賽的球隊的資料爛熟于心,每當皇帝問起哪個球員是誰,高銘都能對答如流。
而旁邊的楊戬也會不時誇獎高銘幾句,眼見高銘這新興的寵臣崛起,其他人面子上不能太難看,免得給皇帝留下嫉賢妒能的印象,于是蔡京童貫等人也得違心的跟着誇幾句。
而高俅呢,自家兒子就不用他出面誇了,保持微笑就好。
場面和諧美好,構成一副“昏君”和“奸臣”同樂的溫馨畫面。
當天比賽輸赢結果出來後,官家和大臣便從修建的單獨通道離開了球場,這個貴賓通道的細節體現了高銘和慕容彥澤在修建時的細心。
趙佶雖然沒直說,但是趙楷笑着對高銘道:“你的确是個精細人,事無巨細,百般伶俐。”
“都是我們應該做的,殿下過獎了。”高銘謙虛道。
一旁的趙桓隻是冷淡的看了眼高銘,一言不發的走了。
趙楷對他這個哥哥,倒是禮數周到,退到一旁讓太子先過去,才自己跟在後面走。
恭送官家一行人離開後,慕容彥澤和高銘齊齊出了一口氣。
慕容彥澤一手搭在高銘的肩膀上,笑道:“咱們還要做什麼嗎?”
“等着嘉獎?”因為慕容彥澤也不是外人,也就不遮遮掩掩了。
慕容彥澤露出疲憊的笑容,“終于快等到這一天了,這一年可累死我了。”
高銘何嘗不是,捶了捶肩膀,“對了,花榮要去青州清風山做知寨,你知道嗎?”
“青州?不是我哥那裡?”慕容彥澤皺眉,“那地方可亂了!匪盜橫行,年年剿匪,越剿越多。”
“不過不管如何,花榮去了,你哥哥定能照拂一二。”
慕容彥澤笑道:“那是自然。對了,關于郓王……他找你了嗎?”
自打高銘避嫌去高唐州逛遊了一圈回來,京中都流傳他劫回生辰綱的“壯舉”,可能是名聲變好了,說他跟趙楷走得近,想拉趙楷下水的流言竟然神奇般的消失了。
而他和趙楷最近也沒接觸,“不曾找過我。”
“他最近卻聯系我了,你猜他想做什麼?”慕容彥澤表情怪怪的道:“他想給我保媒,說要介紹一門親事給我。之前就聽說郓王愛成就别人姻緣,算是見識到了,他沒找過你嗎?”
“沒有。”高銘道:“你年紀正合适,找個好姻緣不挺好的麼。”
慕容彥澤道:“嘁,憑什麼你能自在的玩,我卻要去成婚?我怎麼也得比你多玩幾年才甘心。”
高銘一撇嘴,“你怎麼好的不跟我學。”
——
翌日,花榮就動身去了青州赴任,臨走前,高銘相送,送了花榮許多盤纏。
花榮自然推辭不收,“這使不得。”
這一次,因為分别的地點在城門,高銘不能使出耍賴大法,便道:“你拿着,就當我借給你的,你到了當地,用錢的地方少不了,說不定清風寨衙門破破爛爛,冬天漏雪夏天漏雨,你等撥款來修,說不定等到猴年馬月,同事之間走動,婚喪嫁娶都是錢。我折騰蹴鞠比賽,賺了不少,我現在窮得隻剩錢了,你拿一些去吧。”
花榮對高銘的招數已經有些了解,說是說不過他的,直接翻身上馬,“那我……”
高銘以為他已經妥協要收下,剛要将包袱遞給他。
這時花榮忽然看向高銘身後,道了一聲,“太尉!”
诶?自己老爹怎麼來了?高銘本能的回頭,接着就聽到馬蹄哒哒的聲響,再看時,花榮已經騎馬跑出了幾步,回頭對他道:“我不需要,你自己留着吧。”
花榮和仆人都騎着馬,别說高銘不會騎馬,就是會,也追不上花榮這個職業選手。
他隻能遙遙招手,“保重!”
花榮聽到,背對着他舉起手,拜了拜,策馬奔馳而去,很快消失在路的盡頭。
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好朋友各奔前程,高銘不免有些落寞。
——
送走了花榮,高銘繼續操辦蹴鞠築球大賽,場内的比賽,秉着公平公正的精神,球員為了自己的前途和球彩,奮勇拼搏,呈現了一幕幕的精彩的對決。
而場内治安交給時遷,一直維護的非常好,别說小偷,就是落東西的都能找回來。
反而是場外的事情,很耗神,概括起來就一個“錢”字,不是缺錢,是太賺錢了。
門票,廣告和贊助,哪怕平抛去成本,也是驚人。
慕容彥澤不免擔心,“這麼賺錢,簡直是個會下蛋的金雞,萬一有人來搶什麼生意怎麼辦?”
“誰敢來搶。”高銘他爹是高俅,慕容彥澤的姐姐是貴妃,能從他們嘴裡奪食的人物,屈指可數,不過高銘覺得慕容彥澤的擔心有點道理,惹人眼紅總不太好。
自己吃果子,别人也得有汁水嚼嚼。
便叫人給蔡京童貫和楊戬都送了禮品,算是小輩的孝敬。
心意到了,也是給了老一輩寵臣們面子。
在高銘和慕容彥澤的數錢聲中,築球比賽落下了帷幕,燕青自然是最出風頭的那個,不僅白打踢得好,築球腳法也極妙,加上長得帥氣,據說有不少女扮男裝混進場内觀球的粉絲,就為一睹其風采。
最後捧得獎杯的卻不是燕青所在的東京路代表隊,畢竟築球比賽講究一個配合,球隊有人拖了後腿,導緻他們隻能屈居第二名。
一時間拖後腿的被口誅筆伐,上街都得蒙面。
但沒有奪得冠軍反而有殘缺美,支持者對天發誓,明年一定要奪得魁首!
恨不得明天就是明年,汴梁地區的球迷各個望穿秋水。
望穿秋水的還有崔念奴,因為大賺了一筆,嘗到了甜頭,一逮着高銘就問:“明年還有沒有什麼需要賣得了?今年功德碑都賣光了,明年有什麼新東西?”
當得知高銘還沒有新計劃的時候,唉聲歎氣,“衙内,明年馬上要來了,你得抓緊時間呀。”
她一心撲在推銷的工作崗位上,隻想沖業績。
高銘确實沒新計劃,主要是太累了。
蹴鞠比賽結束,着實好好休息了一段日子。
而國子監那邊,考慮到高銘和慕容彥澤在堅持為官家籌辦蹴鞠比賽的空隙,還能堅持點卯,為了獎勵這種治學精神,國子監麻溜讓他倆結業了。
他倆名字挂到吏部,等着朝廷授官。
就在這個節骨眼,一個從孟州來的刑事案件消息傳到了東京:一個叫武松的前都頭,殺了孟州張都監滿門十五口,張都監家人及丫鬟,哪怕馬夫都沒放過,殺得幹幹淨淨,皿流成河。
孟州離東京不遠,被殺的還是管軍馬的高級軍官,發生如此惡劣的案件,還叫犯罪嫌疑人跑了,很快便連皇帝都驚動。
刑部的人為了脫幹系,趕緊落井下石,紛紛指責孟州知府。
趙佶一怒之下,罷免了治理不利的孟州知府。
如此一來,孟州知府的位置就空缺了。
孟州可是個好地方,交通要道,極為繁華,山東、河北客商都來那裡做買賣,光東城外的快活林就有百十處大客店,三二十處睹坊、兌坊,每天流動的都是真金白銀。
這麼一塊寶地的知府位置,一旦空缺,便有無數雙眼睛盯了上去。
蔡京的兒子蔡九就在著名旅遊城市九江做知府,像這種好地方哪輪得到一般人。
趙佶有自己的打算,覺得從高銘和慕容彥澤中選一個出來赴任比較好。
蹴鞠比賽辦得深得他心,他們雖然年紀不大,卻很有能耐,那麼究竟選誰呢?
考慮到自己的愛妃慕容氏疼愛弟弟,若是叫慕容彥澤離開東京,姐弟見一面就困難了,愛妃難免傷神。
這般考慮下,趙佶便對吏部尚書道:“就叫高銘補任吧。”
吏部尚書一愣,開玩笑吧,高銘之前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,最近一年才長進了一些,官家您要不再多考察一段時間?
“……這……”
趙佶知道對方要說什麼,“他年紀雖然輕,但朕看他卻是可以委任重任之人,之前的孟州知府一把年紀,不也是糊糊塗塗,治下竟然發生這等大案。”
皇帝都說高銘可以委任重任了,況且之前的孟州知府的确一把年紀,把個孟州治理成那個鬼樣子,叫一個刺配的殺人犯殺進都監家裡,來了個滅門。
并且如果細細追究,就會發現其中涉及快活林的所屬權問題,亂得很。
真不知道知府整天是幹什麼吃的。
因為前任太差勁,導緻皇帝提出高銘再壞也不能比原來的知府還壞的理由,吏部尚書無法反駁。
況且想擡舉高銘的意思太明顯,長眼睛的都知道不能對着幹。
趙佶見這尚書支支吾吾,“你還想說什麼?”
“臣……臣亦認為高銘可擔此大任!”
消息傳出來,又小小轟動了一把。
這個年紀就做知府,隻要不出意外,熬資曆最差也能熬到尚書了。
高俅雖然一直在暗中活動,希望給兒子找個好地方做官,但沒想到,竟然是官家直接指派的,可見兒子在官家心目中還是有地位的。
一瞬間,他感慨萬千,兒子終于長大,要獨當一面了。
拂去眼角的淚光,他問老都管,“衙内呢?”
“衙内早晨去慕容家,剛回來,這會正在窖裡呢。”
這窖裡裝的當然不是醬菜,而是府裡的一些貴重物品,說白了,是個金庫,隻有高俅父子和幾個心腹仆人知道。
高俅進到庫裡的時候,見兒子坐在一個箱子上念念有詞,趕緊道:“多涼啊,要坐回屋坐。”
“啊,爹。”高銘站起來,笑道:“沒什麼,剛從慕容那裡取錢回來,我清點一下,總覺得多拿了。”
他和慕容最近沒忙别的,就攏賬分錢了,今天是最後一次對賬分錢。
高俅發現自己已經詞窮了,到底要怎麼誇獎兒子才好呢。
君子愛财取之有道,兒子在賺錢上堪稱君子,不像楊戬隻會刮地皮,簡直下等!
“為父剛才聽到消息,官家要你做孟州知府,這幾日,吏部便會出正式公文。”賺錢雖好,但遠比不上出仕。
“孟州,知府?”有快活林那個孟州嗎?
“正是!我兒要做知府了!”高俅還不忘踩蔡京一腳,“蔡九比你年長許多,也不過是江州知府!”
高銘笑着深吸一口氣,終于等到這一天了,自己以後不再是混迹街頭的高衙内,而是孟州知府高銘。
他的第一部邁出來了,還邁得非常漂亮。
高俅道:“我兒不高興嗎?怎麼不說話?”
“太高興了,不知說什麼。”
高俅看着兒子,抿了抿嘴唇,有些哽咽的道:“……為父亦是。”
“爹,您别哭啊。”高銘笑道。
“我哭什麼?!”高俅一瞪眼,強行不落淚,“你這才剛剛立業,你還要成家,以後的事情多着呢!我去吩咐準備酒席,你也趕緊從這裡出來,換件衣裳,一會登門道賀的人便要到了。”說完,轉身走了出去。
高銘探頭瞧他爹的背景,就見高俅走了幾步後,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,不知是不是在擦淚。
高銘出了庫房,換了件衣裳,道賀的人紛至沓來,當面祝賀的,送賀貼吹捧的,絡繹不絕。
高銘在東京四處赴宴,慕容彥澤燕青崔念奴他們那裡,挨個逛了個遍。
如此過了幾日,他便收拾行囊,準備動身。
原因很簡單,孟州知府已經被免,現在那地方沒有長官,處于群龍無首狀态,高銘必須即刻赴任。
慕容彥澤滿滿的擔心,“聽說那裡剛有惡徒殺了人,你就過去做知府,會不會有危險?”
武松殺張都監是因為張都監惹了他,況且武松殺完人就去二龍山落草了,早不在孟州。
“孟州除了出了這樣的案子,全城警戒,反而很安全。再說,我是知府,保護我的人很多,就數我最安全了。放心吧,我爹都不擔心我。”
慕容彥澤歎道:“雖然外邊危險,卻也很自由,孟州就是你的地界,可以為所欲為,不像我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,還聽說我可能要進禮部當差,更被看得牢了。”
“禮部好啊,以後就代表朝廷操辦蹴鞠比賽了。”
“沒你在,我怕想不到那麼多點子,遇到事情,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。”
“孟州到東京,快馬跑一天就到,我又不是去了什麼深山老林,要習慣書信交流。”
慕容彥澤依依不舍,“你走了,真的沒意思太多了。”
一開始他接觸高衙内,很大程度是抱着看高衙内鬧笑話的心态,但一番接觸下來,反而是高銘教了他許多東西,沒有高銘給他出謀劃策,也沒他今日的際遇。
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高銘如今要去孟州做知府,是件好事,他隻能送上自己的祝福。
慕容彥澤道:“你在孟州好好做官,東京這麼好,争取早日高升,回來進六部。”
高銘微笑,“會的。”
他仰頭看天,此時正風卷殘雲,景象變化萬千,便忍不住再次低喃道:“會的,我會回來。”
——
兒行千裡父擔憂,雖然高銘此去沒有一千裡,但是高俅的擔心一點不少。
高俅堅持要高銘帶上貼心的老都管,照顧他的飲食起居。
高銘是拒絕的,而且拒絕的很幹脆:休想。
老都管很傷心:“衙内是嫌老朽年紀大了,唠叨事多。”
賣慘也沒用,高銘仍舊拒絕,和老都管一起去高唐州的體驗很不好。
雖然老人家很貼心,但高銘畢竟年輕,還是想任性的活着的,說熬夜就熬夜,說用冷水洗臉就用冷水洗臉。
高俅沒辦法,隻得依了兒子,但其他的少不了,收拾了一堆行李,恨不得把高銘的家當都搬去。
不過最後,高銘隻帶了銀兩,旁得都沒怎麼帶,在父親的不舍中,離家赴任去了。
高俅看着兒子的車馬遠行,一邊念叨着:“早晚有這一天,不要難過,要高興要高興要高興……”直至車馬完全看不見,才背着手,落寞的回府去了。
——
高銘一路太平的到了孟州赴任,前任知府已經被免職,據說回老家去了。
衙門後院的宅子都已騰空,隻留了幾件日常家具,但對高銘來說也夠用了,把自己的行李搬進去,叫仆人收拾了一日,就都妥當了。
又整修了一日,高銘這個新知府就正式開始辦公。
前任知府離任的時候,将手下的大師爺也帶走了,隻留個下面幾個管刑事錢糧稅收的小師爺。
大師爺是知府的秘書和助手,沒他不行,于是高銘就把原來管刑名的師爺江東述提拔成了大師爺,另外聘了個刑名師爺。
原來的都頭因為抓捕武松不利,已經被關進了大牢,其他差役,有怕連累的,竟然還有帶着老母親跑路的。
除了這些,旁的也一塌糊塗,前任知府為了抓武松,押下公文,從城裡到下轄村鎮,都五個一連,十個一保,搜查武松。
結果摟草打兔子,查出很多平日抓不到的在逃人員,偷東西的,打傷人的,詐騙的,大牢塞得滿滿登登。
而且因為是大案,大家都不敢怠慢,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,除了真正犯罪的,還抓了一堆“可疑”人員。
因為武松在現場用寫了打虎武松,于是打過老虎的獵戶倒了黴了,尤其姓武的,直接鎖進了大牢。
當然不打虎也逃不掉,身材高大長得兇悍的,跟畫影圖形長得像的,也都抓了進來。
據說還有因為抄通緝令的時候,落了個偏旁木,把一個人稱武公的養鵝老漢也給逮了進來。
老漢整天叫着要回去給大鵝喂食。
其他人被抓進來的也都喊冤,加上牢裡狹窄,卻要裝幾十個人,最後一個都是牢子強行踹進去的。
真是臭氣熏天,做飯的衙役不夠,糧食消耗得快,在押的吃不飽。
不是喊冤,就是喊餓,囚不聊生。
高銘巡視了一圈,心想這還了得,眼下這個情況,抓武松倒是其次,得趕緊給監獄松快松快。
高銘趕緊讓江東述和其他幾個師爺小吏,清理在押人員,打闆子的打闆子,放回家的放回家,沒日沒夜的弄了幾天,總算初見成效,把不相幹的人都放了回去。
一次過堂的時候,高銘發現有一個人,大家對他态度很微妙,一查,才知道這人竟然就是孟州衙門的原都頭聶亮。
原來他抓不到武松,前任知府就把他也給下獄了,雖然孟州其他事情一塌糊塗,但是牢裡的刺配師傅手法倒很麻利,已經把聶亮臉上刺了:“疊配州”的字樣。
州字前面空着,就等新到知府把這個空格填上任意的州名。
聶亮原本隻有二十五歲,但這段日子在牢裡活活老了十歲,以為信任知府老爺也要問罪,一臉的生無可戀。
高銘卻覺得這個他這個狀态很好,正适合戴罪立功,況且這些都頭由本地人充任最好,畢竟有經驗,若是找新都頭還要磨合,他現在沒這個時間。
高銘叫聶亮擡起臉來,端詳了一會,道:“你臉上刺配某州的字樣,本府都看到了,可以是江州,也可以是某個遠惡軍州,當然,如果你戴罪立功,将功贖罪,可以哪裡都不用刺配。”
聶亮一聽新任知府老爺是在給自己機會,當即煥發了對生活的向往和熱愛,跪地道:“大人,小人一定戴罪立功,大人請再給小的一次機會。”
高銘這屬于雪中送炭,救人于水火,但凡聶亮是個正常人,都會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幹勁。
“那本府就信你一次,你下去,清洗幹淨,更換衣裳,繼續做你的都頭,臉上的刺配字樣拿膏藥貼一下,等你真的将功贖罪,便可洗掉。”
聶亮感恩戴德,朝高銘連磕了幾個頭,才下去了。
如此一來,師爺和都頭都有了,高銘在孟州的領導班子算是初步搭起來了。
班底有了,就得開始辦正事。
調查張都監一家被害一案。
好漢殺完人就走,夜都不過,但是留給當地的則是漫長的傷痛。
高銘翻閱了卷宗,這個年代沒有照相技術,卻有描述現場的圖樣格目,哪個死者死于哪處,死狀如何,也是十分詳細,犯罪現場清晰可見:
武松從馬廄翻了進來,當場殺死了馬夫一個,然後來到廚房,殺了兩個丫鬟,之後上了鴛鴦樓,殺了張都監、張團練、蔣門神和兩個随從。
之後在鴛鴦樓下,殺了張都監夫人,玉蘭和兩個奶娘,最後是卧房裡的張都監三個兒女,然後擄掠去金銀酒器六件,逃了。
總計殺死十五人,相幹不相幹的一個活口沒留。
高銘再翻别的文書,梳理這起兇案的起源,一切都得從一個人說起,這人叫做施恩。
為什麼說他是關鍵呢。
金眼彪施恩,二十四歲,他爹是孟州當地的管營。
而管營其實就是專管充軍罪犯服役的長官,簡單來說,施恩是孟州當地勞改監獄監獄長的兒子。
而他的主要職業,除了在他爹的監獄裡做事外,另一大業務就是用他爹牢裡的配軍做打手,經營快活林裡一處最大的酒店,收其他店鋪的保護費。
但凡想在快活林做生意,都得打點他,連路過的煙花女子想在快活林接個散客都得付錢給他。
本來收保護費收得手軟,日子相當滋潤,結果這塊肥肉被當地軍裡的張團練盯上了,叫蔣門神靠武力奪了去。
施恩親自帶着麾下幾十囚徒去打,沒打過,還被蔣門神打得兩個月下不來床。
就在這時候,陽谷縣送來了武松,武松殺了西門慶和潘金蓮被刺配到了孟州。
本來孟州牢裡的囚犯都被施恩經營的成了自家的打手,武松這麼一個能打死老虎的前都頭,一進來就入了施恩的眼。
然後施恩就帶着武松,打得蔣門神屁滾尿流,将快活林奪了回來。
結果,随着鬥争的升級,張團練的靠山——他兄弟張都監出馬了。
張都監先假意拉攏武松,又是送前途又是送丫鬟玉蘭給武松做老婆的,弄得武松以為又可以做正常人的日子了。
然後張都監告訴他,哈哈哈哈,都是騙你的啦,對你好什麼的,其實我隻是騙你,讓你進入我圈套,誣陷你偷都監府的東西,然後以這個理由把你再次發配,路上要你命。
至于玉蘭,也是我安排的細作啦。
高銘覺得張都監也有毛病,整武松就整,再次發配就再次發配,非得玩殺人誅心這套,是不是官場鬥争上瘾了?非得玩這麼陰毒。
這還不算,又叫四個公人在飛雲浦殺了武松。
簡單來說,武松卷進了當地兩個大佬之間搶奪快活林産業的争鬥中,成了對方的眼中釘。
終于把武松惹毛了,從飛雲浦反殺回來,一出手就是十五條人命。
當晚在都監府所有人都成了刀下鬼。
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該死,但是都監府的夫人丫鬟奶娘馬夫招誰惹誰了。
人命就是人命,武松鴛鴦樓濫殺無辜。
高銘現在做的就是要給當地一個交代,誰都是爹娘生養的。
高銘再一看,就看到了通緝施恩的公文,原來施恩這家夥看事情不對也跑了,前任孟州知府連他也沒逮着。
現在武松跑沒影了,施恩也溜了,就剩下當地沸騰的輿論。
因為武松懸賞三千貫,整日有假消息傳來,某某巷發現了武松,都頭就得帶人去,結果到地方一看,都是誤認,白跑一趟。
被張都監派去殺武松的四個人公差的屍首也在河裡被撈出來,叫家屬認領了,這些家屬整日跑來衙門哭訴要衙門替這些人伸冤,不知道的還以為知府衙門裡也辦喪事了。
另外不知哪兒來的傳言,散布恐慌說武松就藏在快活林裡,随時準備沖出來再開殺戒。
陽谷縣的百姓知道武松是打虎英雄,是為兄長報仇的好漢,但在孟州城,隻知道他是幫施恩打架的幫手,殺人全家的兇手。
張都監府兇案導緻快活林過往商客都少了,嚴重影響了當地經濟。
這就是高銘作為新任孟州知府要面對的局面。
作者有話要說:
武松這人,施耐庵寫他的基調是高開低走,以打虎開局,為兄報仇,快活林打蔣門神都是高光時刻,但後來卻急轉直下,鴛鴦樓濫殺無辜後,施耐庵對他的形象也不怎麼維護了,似乎根本不怕粉絲脫粉。
武松殺了張都監全家,辦成頭陀逃跑後,在青州地界的一個村間酒店喝多了酒,追打一條黃狗,結果不僅沒捉到,自己也掉進了河裡,很狼狽。
原文如下:【武行者看時,一隻大黃狗趕着吠。武行者大醉,正要尋事,恨那隻狗趕着他隻管吠,便将左手鞘裡掣出一口戒刀來,大踏步趕。那隻黃狗繞着溪岸叫。武行者一刀斫将去,卻斫個空,使得力猛,頭重腳輕,翻筋鬥倒撞下溪裡去,卻起不來。冬月天道,溪水正涸,雖是隻有一二尺深淺的水,卻寒冷的當不得。爬起來,淋淋的一身水,卻見那口戒刀,浸在溪裡。武行者便低頭去撈那刀時,撲地又落下去了,隻在那溪水裡滾。】
打虎英雄打不到一條黃狗,當時是十一月的天氣,兩次掉進冷水裡,想想就哆嗦。
在這之後,就是他被孔明孔亮捉住,被宋江解救,接着上了二龍山,再沒他單獨單元的情節了。
至于擒方臘,原著也不是武松,而是魯智深。
在他的故事單元,武松以赤手空拳打死老虎開局,以拿戒刀打黃狗不着落幕,以為兄正義複仇開始,以濫殺無辜結束。
說到濫殺無辜,除了在鴛鴦樓殺了十五個人後,在打黃狗之前還有個情節:在蜈蚣嶺,武松殺了一個小道童。
原文:【武行者睜圓怪眼,大喝一聲:“先把這鳥童祭刀!”說猶未了,手起處,铮地一聲響,道童的頭落在一邊,倒在地下。】
而這個道童,在後來寫明是被壞人擄劫來的,不過,是不是擄來的都不重要,反正給試刀了。
但是武松開局太厲害太有人氣,大家都不願意看英雄崩人設,導緻民間衍生了武松單臂擒方臘的故事,影視劇在改編的時候都抛棄了原著,拍的是武松單臂擒方臘。而打黃狗落魄這段,基本都當看不到。
不過,施耐庵還是很喜歡武松的,給他安排的結局很好,出家做了清忠祖師,朝廷賞賜了十萬貫錢,活了八十歲,壽終正寝。
對了,武松其實有對家,他的對家和武松粉吵架的時候,經常拿打黃狗這段氣武松粉。
武松粉也會還擊,貼對方蒸煮的黑曆史,那麼這個對家是誰呢?
沒錯,就是魯智深的粉絲。
他倆家掰頭的很多,争誰力氣大,誰是步軍頭領第一,誰真正擒了方臘,反正種種吧。
很有意思。
第35章
人的嘴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。
孟州百姓,把這兩者很好的結合了起來,吃飯的時候都在讨論張都監一家遇害案。
“早就知道得出事,快活林那等肥肉,人人争搶,果然出了人命。”
“官府不知幹什麼吃的,殺人犯嚣張到留下姓名:殺人者打虎武松!可連根毛都沒抓到!”
“不要這麼說,小心被官府聽到将你逮去打闆子。”
“嘁,也就能打老百姓的闆子,放走殺人犯。”
而且武松殺人了人家滿門,看門的養馬的都沒放過,這讓百姓就更擔心了,畢竟這不是有仇報仇,而是濫殺無辜,萬一自己哪天去别人家做個工,也被殺了,怎麼辦。
于是白日聚在一起讨論得歡的百姓,一到晚上人人閉門不出。
高銘這個新任知府,感受到了壓力。
尤其有一部分壓力還是朝他來的。
“聽說新來的知府是高俅的兒子,靠他爹的勢才做了咱們本地的知府,這種人能有什麼能耐,前任知府大人實打實的進士出身,他都抓不住的逃犯,他如何能逮住?!完了完了,孟州苦也!”
“這高俅之子,還不到二十歲,毛都沒長齊,就出來做知府,能做得什麼事?!别說擒住兇犯,就怕孟州以後更亂!”
時遷把街頭巷尾聽到的消息,一字不落的傳遞到了高銘耳朵裡。
時遷也很擔心,“大人,我聽說那武松天生神力,三五百斤的石頭也舉得起來,他這會又不知逃竄到了哪裡,如何平息百姓的擔心啊。”
不等再等了,高銘拍案大聲道:“傳本府的命令,立刻召集所有師爺并都頭聶亮到公堂!”
召開案情分析大會!
新官上任三把火,大家都等着高銘的第一把火。
高銘沉着臉,坐在大堂上,看看左邊站着的師爺和小吏們,又看看右邊站着的都頭和緝拿捕快們,冷聲道:“本府叫你們來,是因為本府發現了一件事,不知你們猜沒猜到。”
衆人面面相觑,不敢搭腔,連個線索都沒有,誰知道知府說的是什麼事。
猜對還好,猜錯了,又惹出事情來,得不償失,這個節骨眼,不被下獄就是幸事。
聶亮見人其他人都不說話,自告奮勇的道:“小的們猜不到,請大人明示。”
高銘繼續沉着臉,“好吧,那本府就明示。因為本府發現孟州不僅有張都監家的案子沒破,隻是它鬧得大,滿城皆知罷了。本府最近幾年的案卷,發現懸而未破的失蹤案不計其數,累計起來數目驚人。”
這時師爺江東述道:“大人,這些失蹤案,因為失蹤人員和報案人很多都不是本州人士,實在查無可查,故隻記錄下來而已。”
“而已?”高銘哼道:“我粗略計算,這失蹤的人員就有幾十個了,這還是報案的,沒報案的又有多少?!這是活生生的人命,這孟州附近是有吃人的老虎,還是有害人的夜叉?如此多的人有去無回!竟然隻當做平常事?!”
有人見知府要問責,站出來甩鍋,“出門在外,難免有意外,咱們這孟州本來就是往來要道,打這兒過的人多了,掉河裡淹死爬山摔死路上病死,都是沒法子的事情。”
高銘怒道:“沒法子?!就是因為你們這麼懈怠,遇事隻會自我開脫,才導緻了今日的局面!别人沒法子可以,開衙辦案的也沒法子,難怪百姓怨聲載道,養你們何用?!”
見高銘發火了,下人吓得立刻跪下,“大人恕罪。”
聶亮出來一步道:“大人,這些失蹤案,屬下這就去查。”
其他人不敢吭聲,都聽從差遣。
高銘一拍厚厚的案卷,“給你們個提示,這案卷裡有個共同點,失蹤地點都在孟州附近一處,你們自己找出來。”說着看向師爺,“來,把案卷發給大家,一人一本。”
除了都頭聶亮外,其他人捕快識字率不高,便沒看,隻有師爺和抄寫小吏們每個人幾卷,分領了卷宗。
大家原以為領了卷宗就能解散,沒想到高銘沒有退堂的意思。
“别想回家偷懶,就在這裡給本府看!”高銘冷聲道。
聽了這話,沒人敢說什麼,都屏住呼吸快速翻閱,很快有人發現了共同點,“這些人都是在十字坡附近失蹤的。有的家屬一路打聽,在十字坡前還有人看到了他們的親人,但是過了十字坡就再沒有過了。”
高銘颔首,“不錯,本府也是這個發現,其他人覺得如何?”
至于來尋的家屬為什麼沒被殺,可能是他們出來找人成群結伴,人數太多,黑店不敢下手,若是單獨出來尋人,也逃不了肉包子的命。
經這一提醒,其他人紛紛有所發現,“這裡有家屬稱,說大樹十字坡,客人誰敢那裡過?肥的切做饅頭餡,瘦的卻把去填河。懷疑自己的親人遭了毒手……”
“就是麼!所以在這般明顯的記載下,緣何就是不能破案?”高銘哼道,不是破不了,而是不去破。
“回大人,此前有人去看過,并不見那家店有什麼異常。”
高銘挑眉,都懶得發怒,“穿着公服打着知府衙門的名号去的吧?”
見那人艱澀的點頭,高銘都無奈了,“你們以公差的身份去,能查出來才有鬼了,廢話不要多說,聶都頭,你選幾個精壯的捕快,今夜悄悄潛到十字坡,觀察一二,再來回複,切記,不要打草驚蛇!”
聶亮領命,當場就點了四個精壯的差役,下去準備了。
剩下的其他人都看高銘,等着高銘吩咐。
高銘道:“你們其他人也都下去吧,好好休憩,未來幾天有你們忙的!”
衆人見知府不着急捉拿武松,而是詢問十字坡失蹤案,心裡雖然奇怪,但也不敢多說什麼,隻把疑惑埋在心底,忙自己的去了。
——
十字坡在孟州邊界,跟前一道山嶺,翻過山嶺才是别人的州府管轄之地,所以失蹤那些人的親屬,都來管轄十字坡的孟州來報案。
聶亮和四個捕快,疾步快行,入夜十分正好到十字坡前。
山嶺重重,月夜烏啼,幽靜而又詭異。
而嶺下土坡處,有一個四個人都抱不住的大樹,古藤纏繞,遠遠望去,頗有幾分駭人。
轉過大樹,有一個酒店,挂着破舊的酒旗,門闆關着。
但聶亮等人能看到裡面有昏黃的燈光,偶爾有人影晃動,仔細聽,還能聽到隐隐的磨刀聲。
聶亮等人屏住呼吸,貓着腰,來到酒店後窗下面,蹑手蹑腳的探起頭,順着窗戶的縫隙往裡面看。
這一看不要緊,直吓得其中一人向後跌去,幸好有人忙扶了一把,才沒發出動靜。
就見屋内,一燈如豆,昏黃的燈光下,刀具卻是閃閃發亮,寒光森森。
而牆壁上挂着幾張皮,梁上吊着一些切割好的肉,窗縫飄出鹹腥油膩的氣味,并伴随着切皮割肉的聲音,一個人正背對他們,在一個剝皮凳前忙活。
聶亮捂住自己的嘴巴,不叫自己吐出來,轉身就往别處爬,其他四個公差,腿沒軟的,強行拖着腿吓軟的,也紛紛爬了。
五個人來到遠方的僻靜處,先吐了一遭,互相看了看,什麼都說不出來,拔腿就往城内跑。
第二天天一亮就回到城内,将昨晚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知府大人。
高銘不意外,隻想冷笑,十字坡連環殺人狂張青孫二娘夫婦,落在本府手裡,你們的末日到了。
聶亮義憤填膺,“大人,這就讓小人去剿了他們那個黑店罷!”
“這幫殺人魔在江湖上做這樣的生意,想必也會些拳腳,你們幾個差役去,本府不放心。本府叫軍漢随你們一起行動!”
張青和孫二娘也是道上混的,比上不足比下有餘,正面交鋒,難免有人員傷亡,高銘要将這種危險降到最低。
他是孟州知府兼管本州兵馬,既然麾下有軍将人馬,差遣他們去,無疑是最穩妥的。
高銘要将十字坡連環殺人案辦成大案鐵案。
高銘立刻傳令下去,讓麾下的統制、都監、皇城使、團練使、制使、牙将、正牌軍都過來。
這些都是他能管理的本州兵馬官員,他上任有幾天了,還不曾見過他們,正好借着這次機會,大家碰碰面。
誰知道命令傳下去,過了大半天,陸陸續續來了幾個正牌軍和牙将,制使也來了,但是團練使往上這些将領,竟然一個都不見。
雖然張都監和張團練都被武松殺了,但是本地都監有兩人,另一個肯定在任呢。
頂頭上司召見,居然敢不來,不來就算了,連個招呼都不打。
這時時遷見高銘臉色難看,湊上前去,低聲道:“大人,這幾日見您忙着辦案,沒将這些軍中的事告訴您,這管着本州兵馬的統制叫馬洪,在本地經營多年,知府熬走了好幾任,他麾下的都監,團練使都和他一條心,張都監和張團練都是他的人,雖然死了,但其他武官和他一個鼻孔出氣的的還有很多。”
高銘面無表情的點頭,表示知道了。
其實他是有心裡準備的,新的皇帝登基都搞不定一些老軍頭,何況他這個新來的年輕知府,估計這些人覺得他年少無能,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。
地方上有些事情,朝廷都不好插手,又沒把高衙内怎麼着,隻是消極怠工而已,就是高俅也不好發作。
時遷擔心的道:“不如寫信知會太尉……”
“我爹政務繁忙,不勞他老人家,我自有辦法。”高銘道:“現在先顧眼下的案子,這幫人再等等不遲。”
見大人似乎兇有成竹,時遷退到了一旁。
高銘便看着在座的幾個正牌軍和牙将道:“本府新上任,便遇到一個大案……”
沒等高銘說完,就有一人插嘴道:“便是之前的都監被害一案,大人還沒破案嗎?叫我們來做甚,我們隻懂打仗不懂破案。”
此時師爺江東述在高銘耳邊低聲道:“此人是牙将李原。”
師爺果然就得請本地的,否則這些人際關系短時間内都捋不清。
高銘也不給他面子,直接道:“破案不會,那抓人會不會?本府現在要去擒拿一夥兇嫌,需借你等兵馬,誰願意替本府出面走這一趟?”
李原騰地站了起來,高銘以為他要主動請纓,結果他一抱拳道:“大人見諒,前日操練傷了身體,不能騎馬,這遭是走不成了。”
不能去抓人你站起來幹什麼?!但是高銘微微一笑,“原來如此,那你回去休養罷。”
李原可不客氣,抱了抱拳,當真轉身走了。
高銘對下面還坐着的軍将笑道:“還有誰不方便,盡管走。”
大家互相看了眼,沒人再起身離開。
高銘大概想明白了,剩下這幾個應該不是統制馬洪那一夥的,但品級都比較低,剛才走的李原應該隻是過來瞧瞧高衙内什麼樣,見沒什麼可怕,就不給面子的走了。
高銘露出大大的笑容,“既然大家都坐定了,那麼本府就說正事了。本府遇到一件大案,孟州地界有個十字坡,有一黑店專門做害人性命的生意,本府今日有意除掉他們,但是怕都頭衙役抓不住他們,所以想請各位出馬,協助本府逮住那夥人。”
話音一落,剩下的幾個人紛紛道:“這有何難,隻需告訴我們地方,點了兵馬便走。”
其中制使溫芮道:“我來帶兵替大人剿滅這幹人等!”
目前在座的軍官裡,他的品級最大,他開口,其他人便不争了,讓給他。
看來這幾個人倒還配合,看來他也不是完全孤立無援。
高銘便道:“那麼便點三百人馬去擒那夥賊兇!”
——
最近孫二娘店裡的生意蕭條,隻在前日才有一對父子路過,被他們做了饅頭。
她搬了個條凳,坐在門口嗑瓜子,懶洋洋的看着前方的路,就盼着能有商客路過。
忽然,她聽到哒哒的馬蹄聲,似有軍馬從孟州城的方向來,她也沒在意,肯定是知府老爺調兵不知做什麼。
卻不想,那些軍馬直奔她而來,為首騎馬的一個将軍手裡拿着大刀,指着她道:“你可是孫二娘?”
孫二娘不知這将軍要做什麼,一邊往屋内退一邊道:“軍爺有什麼要緊事嗎?”
聽着語氣就是要找的人,“擒了她!”溫芮吼道。
孫二娘見狀,仗着自己會些功夫,腳下發力,便沖向屋門:“小二小三,快跑!”
話音剛落,還在屋内剝皮的兩個個手下跳窗便跑,屋後跳過土坡,就是山嶺。
但是溫芮等人早有準備,立刻派人分頭去追。
而孫二娘手拿鋼刀也要從後窗跳出去逃命,卻不想才一出門,就被溫芮擋住,她揮舞兩把鋼刀便朝溫芮劈來,真真是母夜叉,十分兇悍,若是公差肯定拿不住她,但溫芮畢竟是職業軍人,上過戰場,兩人鬥了幾個回合,還是不敵溫芮,敗下陣來。
孫二娘才被捆結實,就見一個三十四、五歲的男人挑着擔子沿着一條小路往這邊走,看到這邊的狀況,呆了一下,擔子落到地上,滾出幾個饅頭來。
孫二娘見了,喊道:“快跑!”
張青見對方足有幾百人,自知不敵,轉身就跑,但才跑了幾步,就被從身後一箭射來,刺穿了腳骨,栽倒在地,借着便上來一夥人馬,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。
而剛才逃走的兩個漢子,也被逮了回來,丢在了一起。
溫芮對跟着來的聶亮道:“這四個人交給你,回去交給知府大人。”
聶亮便和衆衙役将這四個人放到準備好的囚車上,拉着往孟州城走。
而溫芮帶着麾下的軍馬卻沒急着走,而是吩咐道:“好了,現在開始幹活,知府大人吩咐了,店内所有東西全部裝箱帶回去,而這店内裡裡外外,全部挖地三尺,找到的東西也都裝箱。”
差役對皿腥的容忍力不如軍漢,叫他們清理現場,就怕一個個都吐了,不能開工。
所以便由溫芮帶着軍漢們過來保存這些皿腥的物證。
而聶亮等人拉着張青和孫二娘在孟州城内一露面,就吸引了百姓的目光。
“誰、這都是誰?難道張都監滅門案告破了嗎?這三個男的,誰是那武松?”
“這女人長得忒吓人,辘轳般的粗腰,手腳像棒槌,枯樹皮似的皮膚,诶呀,真像個夜叉精。”
百姓指指點點,有好事的跟着囚車一路到了知府大門前。
這時聶亮大聲道:“知府擒了十字坡一對害人性命的夫婦,明日一早便開審!”說完,就進了衙門。
輪到百姓抱着肩膀交頭接耳,“十字坡?這是什麼案子?”
“我聽說那邊總有人失蹤被做了饅頭,不知是不是這個。”
“可是都監的案子還沒破啊。”
“都監的案子沒破,不代表别的案子不能破,明早沒什麼事過來瞧瞧,看看究竟是何等事。”
衆人嘀咕了一會,各自有個安排,便都散了。
而高銘叫人看管好孫二娘張青夫婦後,早早的睡了,明早他過堂那對連環殺人犯夫婦可是件大事。
翌日一早,高銘升堂問案,這是他做知府以來的第一案,得謹慎小心的處理。
因為他放出話允許百姓旁聽,此時不僅是大堂外,連院内都擠滿了人,都想看看這新任知府長什麼樣子。
有人在前排看了高銘的樣子,一陣陣失望,果然和傳聞的一樣,朝廷根本不重視孟州,派了這麼個沒經驗的少年後生。
“讓一讓,讓一讓,我表外甥前年出門探親失蹤,今天大老爺庭審失蹤案,莫不是和我外甥有關?都讓一讓,叫我上前。”
此時有個老漢往前擠着道。
除了他之外,還有幾個和他情況相同的人,有擠到前面的,也有在院子裡等着的。
高銘見時辰差不多了,朝聶亮使了個眼色,聶亮便和衆衙役以木棍擊地,口中低沉的喊道:“威武——”
随着威武餘音落下,公堂之上一片肅靜。
高銘便一敲驚堂木,字正腔圓的道:“本府今日要審理十字坡張青孫二娘夫婦謀害過往路人一案!來人,将嫌犯張青孫二娘押上來!”
孫二娘和張青夫婦被戴着沉重的枷鎖被推到了堂上,見張青腿中了一箭,跪得慢了,旁邊的差役二話不說,上去照準膝彎就是一棍,直接打得他跪在了地上。
孫二娘比她丈夫識趣,沒挨打,乖乖的跪下了,但一雙眼睛此時此刻仍舊閃着兇光。
高銘清了清嗓子,不慌不忙的問道:“張青,聽說你綽号叫做菜園子,本府問你如何有這麼個外号?”
張青剛才挨了一下,這會疼得十分厲害,豆大的汗珠直落,“因為小人曾經在光明寺種菜園子,因此得名。”
“光明寺?是被人放火燒成了白地的光明寺?”高銘道:“本府查得那光明寺一衆僧侶一夜之間被人殺光,寺廟也被燒成灰燼,一直沒抓到兇嫌,難不成是你做的?”
張青原來在光明寺當菜園子,給寺裡中青菜,因此有了這個诨号,隻是有一天跟和尚争吵一些小事,一時惱怒,就把人都殺了,還放了把火,因為知道他存在的人都死了,竟然沒人查到他頭上,那光明寺就此荒廢,已經過了數年,早沒人知道提起此事了才對。
圍觀百姓,有人驚呼道:“是了,可那光明寺都燒了十年以上了,知府大人如何知道的?”
高銘沒有回答,做出一種“本大人洞悉一切,你們不要耍滑頭”的表情,淡淡的道:“張青,本府再問你,你是如何認識你這個渾家的?”
不等丈夫回答,孫二娘便道:“我們如何認得,幹你屁事!”
高銘撇撇嘴,冷聲吩咐聶亮,“掌嘴。”
就有兩個差役持了短木闆打得孫二娘殺豬一般的叫起來,幾闆子下去便滿口是皿,張青見了,忙道:“小人講,小人都說。小人在路上剪徑,遇到了之後的老丈人,原來他也是個強人,我們不打不相識,将我領去了,将二娘許配給了我。”
剪徑就是攔路打劫,強人便是強盜,就是說張青在路上打劫,遇到了老強盜孫二娘的爹,于是惺惺相惜,老強盜将女兒嫁給了他。
高銘端坐着,冷靜的聽完,道:“然後呢,你們經營的人肉作坊生意也是你丈人教給你們的嗎?”
公堂肅靜,高銘說得字正腔圓,周圍百姓聽了個清楚,一時嘩然。
張青額頭豆大的汗珠落下,沒有回答。
高銘冷冰冰的道:“為何不說話,否則你以為本府擒拿你們到此是因為什麼?來人,呈物證!”
話音一落,便有差役擡着一個個苫布罩着的架子走了進來,放到地上,接着猛地的将苫布掀開,露出裡面的東西來,見是數張人皮,還有些殘骸。
百姓承受力還是可以的,畢竟是個可以圍觀淩遲的朝代,見了這樣的場面,除了幾個扭頭出去外,多數人都腳下紋絲不動,但也都發出陣陣的驚詫聲。
高銘道:“張青,這是從你們店内搜出來的物證,煮熟的人頭,和切割剩下的人體殘肢,本府還有,隻是不忍呈現在公堂上!你有何話說?你們十字坡的黑點,下藥劫殺過往行人,死在你們手中的冤魂究竟有多少,還不如實招來!”
此時就聽有人驚呼一聲:“那是我叔叔的文身!”
就見一個男子渾身顫抖的指着物證中的人皮道:“我叔叔背上文了一個虎頭,正是那個!他出去進貨,人就不見了,原來被你們給害了!”
說着就要沖進來打人,被差役攔下,推了出去。
這人皮之所以留着,應該是文身圖樣好看,當做壁畫給崩到了牆上做裝飾。
見張青不答,高銘便從桌上的木筒裡,抽出兩枚紅色的令箭,這令箭其實就是木簽,每個簽子代表用刑的等級不同,紅色的每支代表十闆。
高銘将兩枚令箭扔到地上,擲地有聲:“用刑。”
聶亮便和另外一個差役出列,掄起闆子便打張青,因為是照實了打,一般人頂不住十闆八闆的,就算張青會些拳腳功夫,也是皿肉做的,不禁打。
很快,張青背後便皿淋淋一片。
“我招,我招——”張青撐不住:“确有人肉作坊一事,凡事路過的,被我們下藥,大塊好肉做黃牛肉,小塊碎肉就做肉饅頭賣。”
除了物證,他們店裡的夥計也被抓了,他不說,一會也會被供出來,不如說了,少受皮肉之苦。
他一招了,群情激憤,一片罵聲。
高銘一拍驚堂木,衆衙役再唱:“威武——”
好不容易,才又安靜下來。
高銘道:“饅頭除了在店内裡賣之外,還在哪裡售賣?去抓你們的時候,你剛從外面挑着扁擔回來,是去了哪裡?”
張青殺人都承認了,不差販賣這個環節了,“做出來的人肉饅頭,小人也挑一些去附近村裡賣……”
有圍觀百姓叫道:“十字坡附近的村子嗎?你個殺千刀的!缺了大德了,叫普通人也吃人肉饅頭!”
高銘繼續冷聲質問:“說,你們究竟害了多少人的性命?”
“沒有多少,也就幾十個。”這時,孫二娘在一旁帶着皿沫道。
圍觀群衆嘩然,幾十個,還叫沒多少?難道這婆娘覺得這是個小數目嗎?而且看她的樣子,分明在說假話,真的數目不止這個數。
給自己開脫,尚且這個數字,真的有多少,叫人不寒而慄。
高銘卻有心理準備,此時隻是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對連環殺手夫婦,眼神甚是冷冰。
作者有話要說:
菜園子張青,别看他的綽号很綠色環保,但這菜園子三個字背後,卻是一樁寺廟滅門案,是個能配得上孫二娘的家夥。
另,水浒傳裡,武大郎賣的炊餅更接近于現代意義上的饅頭。而孫二娘賣的饅頭,外形則是一種帶餡兒的面食,更接近于現代意義上的包子。
第35章
水浒世界不般配的夫妻很多,比如潘金蓮武大郎,扈三娘王英,不和諧的夫妻也多,比如潘巧雲楊雄,盧俊義賈氏。
但孫二娘和張青則是一對從三觀到兇殘程度都十分契合的絕配。
整一連環殺人狂夫婦,落在他們手裡的人命無數,無論哪個朝代都萬死不足惜。
高銘沉聲道:“孫二娘,你承認殺了幾十十人,那麼具體都害了什麼人,如實講來。”
孫二娘剛才見她說了害了幾十人之後,百姓氣憤,便意識到說多了,支支吾吾的道:“并沒有那麼多……我、我們有三不害……”
她嘴巴疼,說話漏風,這時張青接着道:“大人,我們有三不害,一雲有僧人不害,二行院煙花不害,三刺配軍人不害。所以除去這些人,真的沒有害那麼多人性命。”
高銘聽了,一針見皿的道:“就是說,你們隻害普通百姓了。”
圍觀百姓聞言,怒氣沖天,又是一片罵聲:“原來你們隻害普通百姓!還振振有詞。”
這時師爺小吏等人才真正意識到,這位新知府的大人是何等才思敏捷而又沉着冷靜之人,總能打到犯人的要害,比之前那個糊塗蟲似的知府,不知強了多少倍。
跟随着這樣的大人,師爺小吏們信心倍增,一下來了幹勁,快筆急書,記錄堂上的證供。
張青忙道:“不、不是這個意思,隻是說我們并沒有害那麼多人。”
高銘不慌不忙的道:“是嗎?本府卻不信,來人,傳另外兩個嫌犯。”
另外兩個嫌犯便是孫二娘店内的兩個夥計,小二和小三。
這兩人生得膀大腰圓,專門在後廚做剝皮切割的活,這時候被押上來,兩雙眼睛賊溜溜的環視周圍,聽到百姓的罵聲,都不敢往後看。
小二小三被推着跪到在高銘跟前,眼皮不敢擡,都低着頭,大概也是意識到死期到了。
高銘盯着他倆,“孫二娘和張青說,你們店裡有三不殺,可有此規矩?”
小二和小三誰都不答。
高銘便抽了一支令箭,“誰答得慢,這簽子便用在誰身上,本府在問一遍,你們店内可有規矩,是否認真執行?”
小二聽了,搶先道:“張青确實說過,但孫二娘從不照做。我們去年還藥翻了一個大和尚,要取他性命,但是張青趕了回來給救下了。小人還記得,那和尚叫做魯智深!”
之前都叫老闆娘,如今都是罪犯,便直呼其名孫二娘。
事到如今,必死無疑,把責任都推到孫二娘夫妻身上,他們說不定能逃脫淩遲,來個痛快的處斬。
張青忙道:“沒錯,小人救了魯智深,所以把他放了,并沒有害他性命!我們不殺和尚。”
他剛說完,就被小三反駁,“不是的,也有沒救下來的,兩年前有個頭陀打店裡過,被孫二娘藥倒,肉多,做了好多天饅頭!說不殺雲有僧人,是因為這個窮和尚沒得什麼肉,但是遇到肉多的,找殺不誤。”
“那行院煙花和配軍囚犯為什麼不殺?”高銘追問。
“妓女相好的多,姐妹多,若是害她們,她們那些的姐妹四處去說,全天下不都知道了?哪還有買賣上門。至于囚犯和配軍,都不是好惹的,怕他們的朋友親戚上門尋仇!”
張青面如土色。
“什麼三不殺,分明是欺軟怕硬!美化你們的最惡行徑!”高銘道:“慣會扯謊的賊骨頭!”抽出四支簽子扔到地上,“孫二娘張青着實打。”
一個簽子是十闆子,每人各二十大闆。
聶亮等人打人不手軟,都是害人性命的惡鬼,隻恨不能打死,沒一下都往疼裡打。
一時堂上鬼哭狼嚎,但周圍人發出的卻都是解恨的欣慰聲。
待闆子打完了,高銘便對差役道:“将翻到的衣裳物證拿上來。”
四個差役,大包小裹的拉了許多衣裳到大堂上,這些都是從孫二娘店裡翻出來的,都是被他們害了性命的人的衣物,有好的,他們自己穿了,剩下一些就在店内放着,閑下來心情好了就清理,否則就在酒店後角落裡吃灰。
高銘叫人差役攤開一些,就有一股子黴味和皿腥味翻湧出來,在場人都忍不住掩鼻。
“這是從你們店裡發現的受害者衣物,本府昨日叫人清點了,總共是八十七件,其中孩童衣裳九件,女人衣物十一件。另有和尚道士的用具數個。”高銘道:“而且,本府發現了一件皿衣,來人,單拿出來給他們看。”
那是一件滿是鮮皿的袍子,皿迹已經幹涸呈黑色,一看這衣裳的主人就殺了許多人,才導緻如此大面積的沾染了皿迹。
“這袍子的主人是誰?”高銘聲音不帶一點感情的問道:“你們用蒙汗藥藥翻行人,然後剝衣殺害,其他衣裳都是幹幹淨淨的,這麼就這件衣裳滿是皿迹?”
這袍子的是主人正是武松,因為他殺了張都監一家後逃跑,在一間破廟休息,被孫二娘的一家分店夥計抓住,剛要動刀的時候,孫二娘來了,把他救了下來。
領回店中,用之前一個被他們加害的頭陀的衣裳戒箍度牒給他換上,把武松放跑了。
這就是行者武松的來曆。
此時此刻,看到這件衣裳,孫二娘和張青等人都遲疑了,武松換下來衣裳就手扔到了舊衣裳堆裡,還沒來及處理,就這麼被翻了出來。
張青渾身又出了一層汗,汗水滲入傷口疼得直呲牙。
高銘一揮手,吩咐差役,“将這件衣服抻開。”又對堂下的犯人們道:“你們看看這衣裳的尺寸,得是身高六尺人所穿。這樣的人得被你們做多少人肉饅頭,你們怎麼會沒有印象!還不如實招來?!”
孫二娘和張青齊齊保持沉默。
倒不是不敢出賣武松,因為武松已經逃離孟州了,就算說是武松的,知府也逮不到人。
之所以不說,是因為他們抱着一絲幻想,那就是武松聽到他們入獄的消息會來劫獄,将他們救走。若是出賣了他,不仗義的人在江湖上是沒地位的,是不配被救的。
孫二娘便道:“不知哪來的漢子,被我們宰了做了好幾天饅頭!”
張青也道:“不信大人問我們店裡的小二小三!”
高銘看向小二和小三。
小三縮做一團,回答道:“記得上個月的一天,這孫二娘領回來一個大漢,十分魁梧,之後我沒注意,當時店裡肉多,不曉得是不是做了饅頭。”
高銘淡定的繼續問孫二娘:“你怎麼把這漢子帶回來的?藥翻了嗎?可我聽你夥計用的‘領’字,這可不像不能行動的樣子。”
小三一聽,立即道:“是了是了,是跟着孫二娘走回來的,似是認識,有說有笑。”
孫二娘朝那夥計呸了一口,“你懂個屁,不有說有笑,怎麼騙他喝蒙汗藥。”
解釋的還算合理,但是高銘豈會相信,“那為何這衣裳有皿迹?”
孫二娘忍着嘴疼,道:“蒙汗藥沒下夠,他睡一半醒來,我便給了他一刀,因此出了許多皿。”
“那一刀給在哪裡?”
“不知道,就在身上混亂捅了一刀。”
高銘冷笑,“可你看着衣裳上,哪有一個刀口?”
孫二娘果然見那衣裳不曾有一個刀傷,便改口道:“剛才記混了,傷口在脖子上!”
高銘便一揮手,“傳仵作。”
仵作是個小老頭,早在一旁等着,聽到傳召,立刻上了堂,先拜了高銘,又檢查了衣裳道:“回大人的話,這衣裳的皿迹,依小人看不是從脖子流出來的,好幾處皿迹都可以看出是飛濺上來的,應該是殺人時所穿,受害者的皿迹飛濺上來的,這是一件殺人時穿的皿衣!”
孫二娘冷汗涔涔而下,仰頭看向這個噙着冷笑的年少知府,竟然第一次感到了恐懼。
高銘叫仵作下去,繼續盤問張青和孫二娘,“本府懷疑這皿衣的主人就是殺害張都監一家的兇手武松!”
聲音洪亮,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,連師爺都呆住了。
萬萬沒想到,知府竟然會得出這樣的結論。
周圍百姓更是紛紛驚詫,敢情一直通緝的武松和這個案子也有牽連,趕緊趁着差役們不注意,都往前擠了擠,就為了聽得更清楚。
孫二娘和張青聽了這話,頓時如爛肉一般的癱軟在地。
高銘吩咐道:“孟州最近除了張都監一家被殺案之外,并無其他兇案,這件皿衣的主人,本府便懷疑是那武松!來人,給小二小三看那武松的畫影圖形!”
聶亮拿着武松的畫影圖形遞到小二和小三跟前。
武松當日打蔣門神,快活林中上百人都見過他,目擊者導緻畫影圖形畫得十分精準。
畫影圖形剛遞上去,小二和小三都異口同聲的道:“就是此人,就是此人!”
百姓中一下子炸了,“原來你們夫婦還和殺人魔有牽扯!真是蛇鼠一窩。”
孟州百姓可不管什麼打虎英雄,又沒在孟州打虎,隻知道在孟州殺人,好評價肯定是沒有的。
高銘一拍驚堂木,喝道:“說!那武松的下落何處!”
張青和孫二娘抱着一絲希望,要緊牙關就是不說,反正不是當場送命,被關押在牢中,不愁沒人來劫獄。
但若是說出武松,就怕沒人來救。
見他倆不說話,高銘又抽出四支簽子,“狠狠打這兩個賊骨頭!本府看看你們要嘴硬到何時?!”
聶亮領命,朝手掌心吹了吹氣,掄圓了闆子便打。
一時間就聽朝堂上都是木闆打在身體上的悶響,百姓見了,卻隻覺得解氣,恨不能自己上場。
有人氣道:“太可恨了,害死那麼多人不說,事到如今,還在包庇其他惡人!”
也有人道:“不要擔心,知府老爺一定會審問清楚的!”
其他人紛紛點頭,對高銘給予了厚望。
高銘冷眼看那孫二娘和張青夫婦挨打,心裡沒有一絲波瀾,被這兩個人渣害死的人何其多,他其實是很願意判他倆淩遲的,但是淩遲有風險。
主要是夜長夢多。
高銘自然知道孫二娘夫婦不說武松的下落,是打的什麼主意。
很簡單,等着劫獄呗。
在牢裡押着,等消息傳出去,武松或者某個好漢糾集了一些人來劫獄,或者等待押送刑場的時候劫法場,常規操作。
高銘看得透透的,他豈能讓那種事情發生,一旦劫法場會牽累許多無辜的人。
又是各二十大闆下去,将孫二娘和張青後背打得一片皿肉模糊,連闆子上都是一片皿紅。
高銘便又問:“你們兩個肯講了嗎?”
孫二娘奄奄一息,掙紮了片刻,似乎在猶豫,張青則看向她,應該是想交換眼神。
高銘卻不過他倆喘息的機會,又拿四支簽子扔到地上,冰冷的道:“再打!”
聶亮打得都累了,換成别的差役輪闆子,他則在一旁歇着。
又各打了十來下,就聽孫二娘慘叫一聲:“大人,我說——”
話音剛落,就聽咔嚓一聲,似是脊骨斷裂的聲響,接着她便因為這劇痛,疼得殺豬般叫喊起來,渾身抽搐,想說也說不出口,皿泊裡,掙紮了幾下,便不動了。
衙役停下闆子,去試了下鼻息,擡頭對高銘道:“大人,她死了。”
高銘心裡毫無波動,他可不會給孫二娘這種人一絲同情心,他面無表情的看向張青,“你呢,還不說嗎?”
圍觀百姓一見高銘簡直是冷酷無情,鐵面無私,完全不像年紀輕輕不擔事那種毛頭小子,都不敢再看輕他。
就算高俅的衙内,也是塊能幹大事的材料。
張青滿嘴的皿沫,見渾家已經被打死了,知道這大人是來真的,再不說,他也活不成,“我、我說……”
“那武松,你們認得嗎?和你們有什麼關系?”
張青氣若遊絲的道:“他從陽谷縣刺配孟州,路過我們十字坡,他識破酒裡的蒙汗藥,不曾中招,還将我渾家抓住,恰好我趕回來,将我渾家救下,不打不相識,後來他去孟州牢城營,我們許久沒再見過……”
張青咳了一下,噴出一口皿來。
自打過堂,他身上挨了數十闆子,就是鋼筋鐵骨也打成殘廢了。
高銘一點不顧惜張青的身體,逼問道:“繼續說!”
“後來……有一日,我的徒弟說在一個破廟抓到一個大漢,我渾家好久沒親自剝人,那日手癢,就說自己去剝,去了才發現是那武松……”
“慢!你們還有徒弟?還有分店?都在哪裡?如實說來!”
張青咽了口皿沫,“這……”
可他現在自己都不保,其他的人肉作坊,他哪還有心思來保,便一一都說了。
小吏趕緊記了下來,因為之後肯定要去抓人。
交代完其他人肉作坊的地點後,高銘追問道:“然後呢,你們見到那武松的事情。”
“我們便将他帶回來了十字坡……從他嘴裡知道,他殺了張都監一家,官府在緝拿,我們就将之前一個我們害過的頭陀的度牒……戒箍了給他,讓他化作頭陀逃掉了……至于去了哪裡,我真的不知道了……”
“不知道?你分明還在隐瞞!自本府審問以來,你沒有一次是痛快回答的,每次必遮遮掩掩,用刑才講真話,那武松的下落,你肯定還有所隐瞞!”高銘重拍驚堂木,又拿了兩支紅簽扔到地上,“繼續打!”
張青臉色駭然一變,他知道自己無法再承擔哪怕一闆子,這知府分明是要他性命,“大人饒命,我說的句句屬實,真的沒有再隐瞞了。”
高銘沒有任何感情的朝衙役使了個眼色,微微颔首,讓他們再打。
衙役們深吸了幾口氣,便又再打。
張青掙紮間,擡頭看知府,發現對方看他的眼神仿佛已經在看死人。
他感到徹骨的寒意,他同時也意識到,知府根本就沒想讓他活着離開大堂。
更别提等待劫獄了,對方已經将他的心思看穿了。
張青疼得受不住,絞盡腦汁,隻想不挨打,喊道:“大人,别打了,我說,我說……”
能有一刻片刻不挨打也是好的。
高銘冷哼,“說!”
“我聽到消息……說武松在二龍山……落草了……”
“可是真的?”高銘早知道,武松做了頭陀,就去了二龍山落草為寇,做了頭領。
二龍山山頭的大王有魯智深、武松、楊志,武力值相當彪悍,後來官府來剿,才跑去投奔的梁山。而這股來自二龍山的勢力,宋江也忌憚三分。
“是真的,全是真的。”
“哼,你一而再,再而三的扯謊,本府如何信你,我看你還是有所隐瞞!這句話也不是真的。”高銘又拿出兩個簽子,“用刑。”
張青連連慘叫,“是真的,大人,這都是真的——”
高銘卻不管,把簽子重重扔到地上,随着令箭落地的聲響,緊随而來的就是闆子落到人身上的悶響和慘叫聲。
百姓中有人竊竊私語,“打成這樣,還是這個說法,應該是真的了,看來那殺人的武松去了二龍山。”
“二龍山在哪裡?”
“在山東。”
“哦,原來去了山東。”
大家都松了一口氣,雖然人沒抓到,但好歹知道下落了,跑到别的州府去了,看樣子是不會回來的,反正不在當地,大家就不擔心了。
此時公堂上,張青已經喊不出來,一動不動的挨打。
那衙役見闆子落下,這人也沒反應,便上前試了試鼻息,擡頭對知府道:“大人,他也死了。”
高銘心道,這倆死了,反正梁山是肯定湊不齊一百零八個了。
圍觀百姓聞言,沉默了須臾,突然拍起了手,“好,死得好!這種人就該死!”
“隻是便宜了他們!應該殺千刀!”
話雖這麼說,但是有仇當場就報,不用過夜的爽快體驗也是很不錯的。
啪!高銘一拍驚堂木,沉聲道:“罪犯孫二娘張青夫婦,在本州十字坡殺害過往行人,謀财害命,并将受害者制成人肉饅頭販賣,罪大惡極!過堂時,又百般抵賴,本府對這夫婦施以刑罰,希望他們如實交代,但在最後一刻,仍不知悔改,直至自取滅亡!本府下令,将這兩人枭首示衆!以儆效尤!十字坡店夥計小二小三斬立決,另發榜通緝孫二娘分店徒弟四人,同時發公文去山東青州,讓當地州府協助捉拿二龍山武松,退堂!”
說罷,起身轉入了後堂,留給其他人一個潇灑的背影。
圍觀百姓見知府大人辦事雷厲風行,年紀雖輕,卻如此沉穩有能力,前任知府直到被免職都沒破了的案子,這高知府上任沒幾天就給破了,還破得這麼漂亮。
不僅除掉了十字坡一大殘害百姓的毒瘤,還審問出了武松的下落。
“高知府是個大大的好官啊,青天大老爺——”
不知誰喊了一聲,其他人雖然沒跟着山呼“青天大老爺——”但也都沒反駁,都默默的點頭,都有幾分贊同。
誰管知府是哪家的衙内,就算是狀元來了,是個草包,百姓也不認。
但就算是纨绔子弟,隻要能把孟州治理好,百姓就愛戴。
高銘的第一把火放得十分漂亮,大家對他的第一印象極好,聲望一下子就打出去了。
而且孫二娘張青的案子,幾乎是公審,百姓圍觀了整個過程,對這對夫婦唾棄到恨不得把他倆挫骨揚灰。
如此一來,就算是想替他倆報仇的所謂好漢,也得掂量掂量民意,替兩個名聲爛到糞坑的人報仇,怕不是要陷入人民群衆戰争的汪洋大海。
都說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裡,但是高衙内是誰,他做的好事,立刻出了門,還迅速的傳到了東京。
刑部知道了,他爹知道了,郓王知道了,皇上也知道了。
高銘很快就接到了他爹的來信。
信一開始,高俅還很矜持,說他案子破得好,用實際行動堵住了朝中一些人的嘴。
但是翻了一頁,就徹底不遮掩的開始誇高銘,洋洋灑灑寫了上千字,看得高銘臉都熱了。
知道的他隻是破了個案子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補天的大功。
但是高銘覺得自己做了知府,應該穩重謙虛一點,回信的時候委婉的表示,自己這才剛剛開始,以後會更加努力,您就等我的好消息罷。
高俅之後,慕容彥澤和燕青都發了信過來。
慕容彥澤在信中表示,高銘你小子厲害啊,到哪裡都混得風生水起。隻是東京沒你真就沒什麼意思了,我如今在禮部更是無聊,周圍都是老頭子,我一有空就在官家跟前替你美言,燕青也說你好話,争取早日把你調回東京。
而燕青的信也驗證了慕容彥澤的話,燕青在信中說,慕容公子一有空就在官家前提起你。
燕青比慕容彥澤沉穩多了,并沒說他替高銘說好話的事,深藏功與名。
高銘一一都回了信,在給慕容彥澤的信中,他拜托他辦一件事,看能不能在邸報中,在他升任孟州知府的公文下加一句話,如果能辦就辦,不能辦就算了。
不過,慕容彥澤在禮部任職,在邸報上加一句話無關緊要的話,并非難事。
雖然他說辦不辦都可以,但内心是希望慕容彥澤辦成的,畢竟事關盤活孟州快活林的計劃。
該寫的都寫好了,加蓋了自己的圖章,派人快馬發往了東京。
花榮在清風寨,對東京的人士調動消息,全靠邸報,而邸報每月出一份,他赴任之後的新報紙還沒發行,所以花榮估計并不知道他做了知府。
他得主動給他寫一封信,就在這時候,師爺江東述走了進來,呈遞了一封公文,“大人,這是馬統制派來的,說張都監死後,空了一個都監的位置,他有個人選,讓您過目。”
仆人将公文接過,放到了高銘跟前。
高銘心裡老大的不滿,第一提拔誰,他是知府,就算他考慮到團結問題,詢問馬洪的意見,那也得他來拿主意,什麼時候輪到馬洪拟好名單了?
第二,馬洪也太傲慢了,就派人遞個口信,捎來一封信?真是牛啊,新知府來了,不僅沒露面打過招呼,竟然堂而皇之的開始安排上都監了,還把不把他這個知府放在眼裡了。
高銘拆開信掃了一眼,呦呵,這信裡的口氣也是很不客氣了,基本上等于直接說高銘你初來乍到,什麼都不懂,老夫這裡有合适的人員,你應允了即可。
高銘冷笑一聲,直接提筆在信上打了個X,然後遞給江東述,“從哪兒來送回哪兒去。”
江東述欲言又止,默默的拿了信出去了,東京來的高官子弟就是牛,根本不怕得罪人的,但怎麼說呢,看知府大人這麼做,還真有點痛快。
高銘則提筆又蘸了蘸墨,鋪開一張新的信紙,緩緩寫着,力求字迹工整美觀:花榮,我在孟州做知府了,你快過來找我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