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司前身叫做武德司,追溯曆史可到唐末,經過五代發展,一路到了宋代,所以這是個很有曆史積澱的衙門,就算是擺資曆,也能壓其他衙門口一頭。
高銘尤其喜歡它的辦公地點,就在東京皇城左承天門内,離太尉府非常近,每天能多睡一會。
皇城司由郓王趙楷管理,但他畢竟是親王,需要負責的事情很多,不會在皇城司坐班。
山中無老虎,猴子稱大王,隻要趙楷不在,高銘就是皇城司的一把手。
但若是嚴格來說,叫做并列一把手,因為皇城司提點有兩個人,他隻是其中一個。
隻是另外一個是皇帝的貼身太監梁師成,平日都在宮内當差,管着禁宮内的安保,負責皇城司中宮禁宿衛這一部分職責。
對外的刺探監察則由高銘負責,和梁師成井水不犯河水。
梁師成不來承天門的皇城司衙門,高銘也不進内廷。
除了第一天兩人打過照面外,半個月過去了,還沒再碰過面。
梁師成因為得皇帝的寵信,那名聲也是很糟糕的,但高銘卻對他身上的另一件事比較感興趣。
他到底是不是蘇轼的兒子?據說蘇轼将自己懷孕的侍妾送給了一個姓梁的朋友。
侍妾到梁家不足月就生了個兒子,這個孩子就是梁師成。
梁師成也以蘇轼的兒子自居,而蘇家也選擇了沉默,從未出來辟謠。
不知道是在真相面前無法辯駁,還是覺得有個權傾朝野的大太監做靠山挺好,不想辟謠,總之這事就這麼默認了。
新官上任三把火,他在孟州的時候就燒過,那是因為他是知府,還有不服他的,自然得把敵人和障礙都燒光了。
但這裡是東京城,他爹的大本營,皇城司裡又沒人跟他作對,他舒舒服服的就不折騰了。
楊戬就等着高衙内瞎鼓搗出錯,好狠狠告他一狀,可惜叫人失望。
左等右盼不見高銘惹事,眼瞧入冬了,高衙内再不惹事,還叫不叫人過年了。
最叫人憋氣的是,那群梁山的人一個個都沒種,知道高衙内就是他們的寨主後,竟然一點事都沒生,就這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。
呸,楊戬心裡唾棄他們。
直到樹葉都落光,冬天真的來了,一幹眼紅的才把注意力從高銘身上轉移開,這小子是真的奸詐,算了,不愁以後沒機會,先忙自己的事吧。
——
花榮的俸祿,也就是工資相當豐厚,在房價令人咋舌的東京,攢一攢,買房還是不成問題的。
于是在攢錢的階段,就順理成章的繼續住在太尉府裡。
常往太尉府跑的慕容彥澤見花榮都快一個月了還沒搬走,好心的道:“東京的宅子越來越貴,越晚買越吃虧,你要是缺錢,我借給你,先置辦下來,免得明後年買多掏錢。”
花榮原本跟慕容彥澤關系就一般,更因為慕容彥達的關系難免有隔閡,就算借錢也不能借他的,“謝謝了,我要是借的話,會朝高銘借。”
高銘在一旁笑道:“你問問他利息多少,要是比我這兒便宜,你就朝他借吧。”
花榮佯裝惱怒的看他,“你就貧吧。”
慕容彥澤沒借出錢,好像很失望的樣子,坐到高銘對面的床榻上,跟他隔着矮桌相對,撐着下巴道:“咱們找點樂子去吧?”
花榮一聽,瞧瞧這就是回東京的壞處,損友馬上把人往壞道上領,“他才從梁山回來,怎麼也得休息到年後,找什麼樂子?不如老老實實多休息。”
“嗯,天氣涼了,我哪兒都不想去。”高銘道:“我就想在家烤火閑待着。”
慕容彥澤才不信高銘這種待得住,“你是不是在構思什麼事?又有新點子是不是?要是的話,我就不打擾你了,讓你好好醞釀。”
“哪有什麼新點子?你當我點子王啊。”高銘懶洋洋的道。
慕容彥澤勸說高銘出去玩不成,加上他自己還有事,就撂下話,“等你想動彈了,告訴我,我再來找你玩。”
等慕容彥澤走了,花榮道:“他怎麼整天長在這裡?比去禮部點卯還勤快。”
高銘笑道:“當然是我魅力大了。”
花榮可笑不出來,“對了,我還沒跟你說,過幾天放假,我要回老家……”
不等話說完,高銘立即道:“我也跟你去。”
花榮見他這麼積極的願意跟自己回去,說不出的高興,但是高興歸高興,情況卻不允許,“不行的,你才回來,太尉怎麼可能放你再出東京,況且官家和郓王那邊也會找你。我自己回去就行了,快去快回。”
招安之後,他還沒騰出空回老家,隻送回去幾封書信,終于盼來了過年這段假期,必須得回去一趟。
花榮要是騎快馬的話,确實很快就能回來,但就怕家裡留他,待起來沒完。
“你要去多久?”
“除夕元旦這段假期是七天,但是我畢竟是特例,又多放了幾天,正月十六能回來就行。”
這意味着花榮要回家過年,一直到元宵節之後才能回來。
高銘這下真的覺得不舒服了,“東京元宵節才熱鬧,叫你家裡人來東京過,我負責接待他們,你就别回去了。”
花榮笑道:“不想我走?”
“嗯,有點。”畢竟整天在一起,花榮突然走了,總覺得身邊少點什麼,空落落的。
“那我争取早點回來,咱們一起過元宵節。”
花榮回家已成定局,隻能努力找補,“元宵節?那可說定了!”本來想說不回來就是小狗來着,但是考慮到意外,萬一花榮真不回來,豈不是尴尬了。
“說定了,我說到做到。”花榮承諾道。
想到高銘這麼在乎自己,想和自己一起過元宵節,臉上便洋溢起藏不住的笑意。
但是花榮不放心的道:“慕容彥澤找你去不好的地方,你要懂得拒絕,别哪兒都去。”
高銘心想花榮這是怕自己學壞,實在太為自己的身心健康考慮了,“放心吧,隻有我帶壞慕容彥澤的份兒,哪有他拐帶我的機會?!”
花榮眯起眼睛,“你拐帶他也不行!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高銘笑道:“我絕對做一個身心健康的衙内。”
花榮這才笑道:“這還差不多。”
過了臘八,花榮就動身離開,留下高銘自己百無聊賴的混日子。
他不是沒試過跟他爹說要離開東京跟花榮回老家轉轉的事,是才一開口,他爹就驚恐的搖頭,“不行不行不行。”
上一次他倆過年去青州,發生了什麼,大家都知道。
這一回,過年千萬不許再亂動彈了,老實在東京待着,花榮自己回老家去,過幾天就回來了,寶貝兒子可别在路上再出意外。
考慮到老父親的心情,高銘也不好再提,安生的在東京過新年。
慕容彥澤放假,幾乎整日都在太尉府裡。
這天,兩人坐在一起下棋,高銘落子後,瞅着他咂嘴,“你怎麼整天來我家蹭吃蹭喝,再這樣下去,得交夥食費告訴你。”
慕容彥澤睇他,“還不是怕你再有了三長兩短,我還得給你燒紙人?”
“大過年的,你能不能說點吉利話?”高銘挽袖子,“舌頭給你揪掉。”
“還揪我舌頭呢,你輸了。”慕容彥澤落下一子,并朝高銘露出欠揍的得意表情。
“我不走這兒了。”高銘說着就要取回剛才落下的棋子。
“诶诶诶——落子無悔,哪有悔棋的?”
高銘脫口而出,“要是花榮肯定讓我悔棋。”
“花榮是花榮,我是我!”慕容彥澤護住棋盤,“也就他順着你吧。”
悔棋不成,高銘就将棋盤一推,“那不玩了,等花榮回來,我跟他下。”
慕容彥澤直咧嘴,“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啊?”
“花榮得元宵節才能回來。”
“他特意趕回來看花燈嗎?聽說今年有不錯的花燈隊伍,特意跑回來看一趟不虧。那我元宵節晚上來找你們,咱們一起去看花燈怎麼樣?”
高銘爽快的答應,“好。”
——
事實證明,大家都想多了,什麼出門玩,什麼看花燈,在皇帝一聲令下:“朕要與民同樂。”下,都得煙消雲散。
趙佶聽說今年花燈隊伍雲集了各地方的高手,便決定元宵節當夜,在城門樓上親自看煙花賞花燈,與民同樂。
皇帝要看燈,哪有寵臣不陪伴的道理。
于是高銘、慕容彥澤等新一輩得寵的,還有老一輩的諸如蔡京、楊戬、童貫、高俅、梁師成等都得在場,誰也别想跑。
當然,太子和郓王也不能缺席,一并在城門樓上受凍。
高銘惦記着花榮,他回來得不及時倒還好說,就怕他風餐露宿的趕回來,結果自己卻爽約了,那可就太糟糕了。
他看着城樓下,摩肩接踵的人群流連在火樹銀花之間,心想,要不是皇帝非得把大家叫來,這個時候自己說不定正和花榮在下面玩耍,比現在快樂幾倍。
趙佶看這繁華的元宵盛景,覺得是自己統治有方,百姓富足喜樂,不禁喜上眉梢,很有閑情雅緻的慢慢欣賞燈火。
不時問問某個造型别緻的花燈是哪個地方,然後周圍的人就争前恐後的回答,事無巨細。
高銘今夜心思不在皇帝身上,隻出個人場,并不打算進行寵臣營業。
他這番表現,他自己沒什麼感覺,但一直警惕他的人卻在心裡奇怪的想,本以為高銘這家夥會抓住元宵節的機會,在官家面前極盡獻媚,他怎麼這麼老實?
楊戬最近也發現高銘很老實,不由得犯嘀咕,難道他的聰明才智都在見到官家的時候用光了,現在已經沒新點子了麼?
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麼高銘也沒什麼可怕的,到底是個毛頭小子,逞一時能耐罷了。
高俅也發現兒子今天晚上不在狀态,有點發蔫,擔心的想,不是身體不舒服,着了風寒吧?
高銘不知道大家都等着他表現出佞臣的基本素質呢,連皇帝都對他有所期待,對他笑道:“愛卿怎麼了,如何心不在焉的?”
壞了,走神太嚴重,叫官家都看出來了,高銘肯定不能狡辯說自己沒走神,隻能硬着頭皮道:“臣……說出來怕官家笑話,臣一直在擔心,若是一會大家猜燈謎,臣猜不出來可怎麼辦,于是臣就絞盡腦汁的想了一些,但發現想出來的,其實都不算燈謎,正打算重新想,因此不覺之間走神了,官家恕罪。”
高銘抛出“想出了一些不算燈謎的謎題”的話頭,希望将皇帝的注意力從他走神上引開。
果然,趙佶笑道:“那你就說說,你想出了什麼吧,讓大家幫你看看,是不是燈謎。”
高銘眼珠一轉,“那臣就獻醜說了,犬字少一點,念什麼?”
這話一出,衆人都笑了,果然是不讀書的高衙内,這算什麼謎題嘛,楊戬率先脫口而出,“當然是念大字。”
結果剛說出來,就被高銘無情的反駁道:“楊公公,你也太心急了,謎底是念‘人’,都說了是少一點了。”
原來不是少“一點”而是少“一”和“點”,楊戬恨得暗暗咬牙。
這個時代的正經燈謎都是規規矩矩的,還沒有這樣玩語言陷阱的,楊戬率先出聲,最先落到陷阱裡。
趙佶愣了下後,随即朝高銘笑着搖頭,“你啊你。”
其他人反應過來,也都笑,唯一不怎麼笑的就是太子趙桓,表情頗有幾分嚴肅。
楊戬被笑,臉上過不去,強行笑道:“上個我沒聽清,高提點再說一個謎語吧。”
要一雪前恥。
“好吧。”高銘道:“樹上有五隻鳥,射下來一隻,這時候樹上還剩幾隻鳥?”
這一次,楊戬聽得清楚,沒有同音字的陷阱,五隻減去一隻,答案呼之欲出,“還剩四隻!”
“答案是一隻沒有,其餘四隻都吓飛了。”高銘聳聳肩。
糟糕,大意了!楊戬懊悔。
聽到這個答案,剛才想和楊戬同樣回答四隻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,幸虧沒搶答,要不然丢醜的就自己而不是楊戬了。
楊戬深吸一口氣,不能可他一個人欺負吧,他看向同樣是太監的童貫,“哈哈哈,我是不行了,你來試試吧。”
老楊你不講究!童貫心裡罵。
童貫雖然身為太監,但卻有胡子,乃業内的一大奇觀,衆同行隻有羨慕的份兒。
此時呼吸一促,胡子飄了下,“哈哈哈,都是坊間流傳的俏皮話,我沒聽過就不來了。”
關鍵是童貫聽沒聽過不要緊,官家沒聽過。
要是平時,這種東西肯定登不上大雅之堂,但今天不一樣,元宵節,官家與民同樂,放松身心,又不是嚴肅的場合,講些笑話逗官家一樂,調節氣氛,錦上添花。
于是就聽趙佶笑道:“朕還想聽高愛卿講幾個,你來回答吧。”
你想聽為什麼不讓他給你出題?!童貫内心咆哮,但表面上風平浪靜的同意了,看向高銘,臭小子你掂量好,給我出個簡單的聽到沒有。
官家都說他想聽了,高銘就隻好講了。
童貫現在是樞密使,大權在握,除了在官家和蔡京面前,那是耀武揚威,不可一世的。
但在皇帝面前也隻能伏低做小,“是。”
高俅站在一旁不動聲色,心裡則想,兒子快說,不用給我面子。
高銘裝作為難的樣子,“那就講個簡單的吧,特别簡單,童公公聽好。有個廚子炒兩種豆子,一種是紅豆,一種是綠豆,炒啊炒,炒啊炒,終于炒熟了,他把豆子往盆子一倒,說來奇怪,紅豆子和綠豆子自然而然的分開了,這是為什麼?”
童貫道:“這不是燈謎吧?”
“的确不是。”高銘看向趙佶,“官家,我這……”
“不打緊,隻要是謎題就可以,而且剛才高愛卿也說了他想得謎題不符合燈謎的謎面,但這無傷大雅。”趙佶道。
于是童貫還得回答,這時候輪到楊戬笑眯眯了。
郓王帶笑的看了看高銘,再看向黑着臉拼命思考的童貫,克制笑意。
慕容彥澤瞅高銘,你都打哪兒聽到這些稀奇古怪的謎題的?炒豆子,為什麼分開?完全想不通。
時間一點點過去,在童貫思考的時候,其他人都在想,但明顯童貫打算玩拖字訣,就不說答案,等高銘說出答案,他就說自己也想到了,隻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,來保住面子。
可這時,不待見他的太子趙桓開口了,“想不出來,可以求助别人,蔡太師博古通今,一定知道答案。”
好家夥,蔡京也噗通下水了。
蔡京臉上波瀾不驚,心裡直罵,這高銘的破謎題,顯然都不是正經路子,專往偏處想才能解答,任由滿腹經綸,也答不了這玩意。
簡直是把他拉到市井混混的水平,在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他。
趙佶也沒想那麼多,笑道:“蔡愛卿也幫着想一想,要是答對了,朕有賞。”又看高銘笑道:“你更有賞。”
高銘立即拜謝官家,然後笑眯眯的看蔡京和童貫。
皇帝有興緻,大家都得配合,況且皇帝也隻是出于娛樂的目的,叫大家回答一個謎語而已,沒有梗着脖子掃興的道理。
童貫思來想去,不能叫蔡太師丢臉,不就是個破問題麼,答不上來就答不上來,這有什麼的,他如果答錯了,但是答得有趣,能叫官家開心,未嘗不是一種化解的方法。
“我覺得……”童貫才剛開口,就聽高銘那邊已經宣布了正确答案,“因為鍋裡隻有兩顆豆子,一顆紅豆一顆綠豆。”
趙佶聽罷,一邊笑一邊搖頭,對高銘道:“你啊你,哪兒聽到這麼些個稀奇古怪的謎題。”
言語中完全沒有責怪,倒有幾分寵溺。
皇帝嘛,要過舒服的日子,誰讓他開心,他就待見誰。
蔡京暫時松了一口氣,他可是進士出身,猜這種不入流的謎題也太掉分兒了,幸好高銘率先公布了答案,他不聲不響的退到一旁,努力稀釋自己的存在感,就怕再攪合進去。
但童貫不這麼想,開口道:“官家,我還沒回答,高提點怎麼就擅自公布答案了?其實我剛才都想到了,差一點就說出口了。”
這就屬于給台階不下了,高銘完全是為了蔡京和童貫的老臉好,誰知道童貫還順杆爬了。
童貫主要覺得高銘這小子,一口氣出了三個刁鑽古怪的謎題,肚子裡八成沒有存貨了。
誰知道話音剛落,就聽高銘道:“樞密使不要可惜,我這裡還有一題。”
童貫心裡罵,你小子腦袋裡整天都在想什麼,怎麼存了這麼多沒用的破玩意?!同時心裡後悔,早知道剛才不逞能好了。
趙佶捋須笑眯眯的看童貫和高銘,等待下一次叫他能夠發笑的題目。
高銘道:“就問,怎能比黃鶴樓跳得更高?”
童貫覺得這題他會,“從比黃鶴樓更高的地方跳下來。”
高銘搖頭,“不對。”
童貫覺得自己這答案沒毛病,正要辯解幾句,就聽郓王趙楷道:“答案會不會就是‘跳’?因為黃鶴樓不會跳。”
高銘馬上道:“殿下說得完全正确。”然後開始吹捧,“我就知道兩道題過後,殿下就能完全摸清楚出題人的思路,一旦發現其中的技巧,這些題就沒有任何難度,殿下實在聰慧。”然後歎氣,“以後的題都難不住殿下了,沒法再出了。”
他這番話其實也沒錯,腦筋急轉彎,玩的就是個想不到,但其實也有規律。
而且他也不想再出題了,正好以趙楷聰慧無雙,以後的題目都能破解為由,順理成章的結束猜謎活動。
高銘以逗官家開心為開始,以誇獎官家最喜歡的兒子為結束,十分完美。
再說趙楷是他的頂頭上司,怎麼吹捧都不過分。
趙佶在高銘這裡收獲了雙份的開心,“剛才說過要嘉獎高愛卿,依朕看,就加封他為泾原節度使吧,衆位意下如何?”
節度使在本朝已經沒有實權,徹底淪為榮譽稱号。
但是榮譽稱号也有好處,不僅有地位,還有就是能多開月俸。
皇帝問其他人意見,也不是想聽反對聲音的,就是随口那麼一說而已,衆人哪個敢觸黴頭,都趕緊說好,順便将高銘誇獎了一頓,來說明皇帝的加封英明。
所有人都看出來了,高銘是今夜的最大赢家。
這是一顆冉冉升起的佞臣界新寵啊!
趙佶心情大好,之後繼續看下面的花燈和煙花表演,比前幾年觀看的時間都要長,完全盡興了,才回後宮去。
他先走了,之後才是各個官員。
慕容彥澤臨走前,失望的對高銘道:“明年再一起看花燈吧,我今年累了,回家睡了。”
高俅對今夜兒子的表現很滿意,怕他受涼,就要帶他回府。
但是高銘卻道:“爹,您先回去吧,這燈會還沒散呢,我想轉一轉。”
年輕人愛熱鬧,高俅也理解,叫幾個人跟着兒子,自己先回去了。
高銘來到街上,他不由得落寞的歎氣,想和花榮看花燈隻能等明年了。
叫他快馬趕回東京,結果他卻因為陪伴皇上而沒法子相聚,雖然是意外情況,沒法預料,但還是覺得可惜。
現在隻能往好了想,花榮并沒有趕回東京,這種情況并不是沒有可能,畢竟高銘離開府邸的時候,已經是下午,那個時候花榮還沒回來。
希望他沒趕回東京吧。
高銘這麼想着,忽然有人在身後輕聲叫他,“喂,響雲箭。”
他當即愣在原地,這麼叫他的隻有一個人。
他猛然回頭,就見花榮抱着肩膀站在路旁燈火闌珊處,正笑着看他。
高銘一見他,就滿面笑容的小跑過去,“你什麼時候回來的?”
“沒多久。元宵節城門不關。”
其實他緊趕慢趕,在傍晚前就進了城,但是回到太尉府,卻被告知高銘進宮,跟官家去看燈了。
失望,當然是有的,但是這也不怪高銘。于是就到街上來等他,皇帝那邊總要散席,等高銘自由了,兩人一起再看花燈不遲。
雖然晚了點,但還是被他等到了。
高銘笑道:“你回來的正是時候,我也剛從官家那邊回來。”指着前方有一處還沒散去的花燈,“還逛不逛了?”
“當然,咱們别走散了。”花榮很自然的牽起他的手。
怕走散的兩人便牽着手,一起往燈火輝煌處走去。
第85章
高銘和花榮盡興回到府邸的時候,已經快天亮了,但是兩人卻都睡不着,分開了大半個月,仿佛有說話完的話。
高銘吃着熱點心,忽然想起自己光顧着玩,還沒問花榮回老家的情況。
“你這次回去都解釋清楚了?”
“嗯,邸報他們也看了,都猜到我是為了配合你才去的梁山。”花榮笑道:“我祖母又能出門見人了。”而且他升任了禁軍骁銳的副都指揮使,她老人家出去更有面子,能擡起頭來了。
“他們不誤會你就好,這一年過得夠苦的。”
“是啊,一年可真快。”花榮道:“我妹妹都生孩子了。說真的,感覺很怪,明明上次見面還是個小女孩,現在卻做了母親。”
“诶?是嗎?”高銘道:“多大了?我是不是得包個紅包送過去?生的男孩還是女孩?”
“不用了,我都替你給過了。是個男孩。”
“子肖母,以後肯定長得好看。”高銘笑道:“女肖父,像你這樣的,最好生個女兒。”
他說完,他明顯感到花榮不太高興,心想,這個年代大家還是追求兒子繼承家業的,便道:“當然了,兒子肯定也有,兒女雙全。不過,好像我在哪裡看過,說母親的聰慧程度對孩子的影響很大,娶妻一定要找個聰明的。”
“别邊吃東西邊說話。”花榮掏帕子給他擦拭嘴角,就跟以前一樣。
高銘也覺得自己還是少說兩句比較好,談到成家立業有點尴尬。
但尴尬歸尴尬,他還是忍不住問花榮一件事,“你這次回去,老太君沒給你安排相親嗎?”
“你在意這件事?”花榮笑問。
“在意談不上,就是吧,覺得你要是成婚了,就得從我家搬出去,我爹就會知道,然後他也會催我相親。”
花榮笑道:“你這不就是很在意麼。”
“行行行,在意在意,說吧,給你安排相親了嗎?”
花榮故意賣關子,“你猜?”
“猜什麼啊,多沒意思,要麼就安排了,要麼就沒安排,就兩種結果,猜一次不就知道了。”高銘道:“我猜,安排了。”
“沒有。她覺得我在東京已經紮下腳跟,好好努力,說不定能得到某個大官的賞識做人家女婿。”
“有道理。”
“不過,我告訴她,别抱什麼希望,京城的達官貴人最喜歡的還是進士,我要找也隻能找武官将領的,可又不是武官都有适婚的女兒,就比如高太尉,人家就沒女兒,隻有兒子。”
高銘眨眨眼,本能的覺得這句話有點别扭,但又挑不出具體是哪裡,“姻緣确實要看天時地利人和。”
“所以我也不急,就耐心的等我的姻緣吧。”花榮笑問他,“你陪不陪我一起等?”
高銘忙不疊的點頭,“我跟你一起等。”
花榮不露痕迹的輕笑,然後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盒子,“對了,我祖母帶給你的禮物,感謝太尉對我的提拔。你别拒絕,不是貴重的東西,你千萬收下。”
高銘打開錦盒,見裡面躺着一塊玉佩,做工精緻,“給我的?”花榮話都說到那個份兒上了,不收不好,于是爽快的道:“那謝謝了。”
花榮笑道:“我給你戴上。”說着探身将玉佩挂到了高銘原有的配飾上。
高銘覺得這塊玉佩很好看,“我喜歡。是祖傳的吧?”
花榮道:“我也不知道,我沒問我祖母,可能是吧。”
其實他知道,還很知道得很清楚。
這塊玉佩,是當年他父親定親時送給他母親的,隻是母親去世後,一直留在老家。這次回去,被他找了出來,帶到東京送給了高銘。
“既然是祖傳的,那我得好好珍惜。”
花榮微笑颔首。
——
高銘身為皇城司提點,下邊直接管着七個幹辦官,這七個官員也是文臣。
他們的再下級才是負責具體調查偵察事務的武官,比如親從官和親事官。
跟其他衙門一樣,當然也得有負責抄抄寫寫的小吏,從勾押到押司若幹。
皇城司本質上是禁軍,自然也得有兵,總數在七千左右,都說禁軍是精銳,那麼皇城司這群人就是精銳中的精銳,畢竟直接負責皇帝的人身安全,千裡挑一。
待遇那是相當好,不管是家世還是個人素質得統統過關,就怕削減腦袋也進不去。
高銘就在這一些列人員的最頂端,地位僅次于郓王趙楷。
趙楷跟他爹有一點比較像,就是做領導還是很厚道的,不會刻意刁難,隻要不出岔子就行。
對衙門來說,正月十六就開始辦公了,尤其像皇城司這種衙門,一天都不帶歇息的。
高銘源源不斷的接到了來自民間的情報,主要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:楊戬。
作為皇帝最寵信的太監之一,權力怎麼能囿于小小的内廷,将手伸向廣大的民間刮地撈錢才是權閹的基本操作。
楊戬為了撈錢,想了個辦法,将許多河流灘登記成了耕地,租給百姓耕種用來收租。
百姓也不是傻子,現在是耕地,等明年漲水,耕地變河流,找誰哭訴去?
但是不租不行,強制性的,百姓勉強租了一年,今天開春說什麼也不耕種了。
不種?想得美,地已經在名下了,不種的話,地租照樣收,就算跑了,收租的會缺席但是永遠不會遲到。
開春正是農耕時節,但是罷種的事卻在當地鬧得沸沸揚揚。
高銘按程序将這件事報給了郓王,心裡是不報一點希望的,皇帝是不會管的,郓王雖然得皇帝喜歡,但做事也有分寸,沒掌握絕對實權前,是不會找父皇的不痛快的。
楊戬敢這麼幹撈錢,當時是皇帝在後面袒護。
隻要皇帝還待見他,他就什麼都敢做。
果不其然,郓王接到文書就跟沒接到一樣,什麼事都沒變,仿佛這件事從沒發生過一樣。
反正該高銘做的,他已經做到了,其餘也不歸他管。
不過,總體來說,過年時間還是很清閑的,點個卯,剩下的時間在衙門各處巡視串門,跟下屬們寒暄。
遇到推脫不開的酒席,上班時間也出去應酬。
令人意外的是,竟然有人想灌他酒,高銘就往壞處揣測,大概是想讓這個纨绔子弟撒酒瘋出點醜。
高銘就笑了,你們這些文臣那點酒量還好意思拿出來顯擺?
老子在梁山的時候可是跟魯智深對飲過的,魯智深你們知道嗎?能自己喝一桶酒那種。
就是其他好漢,也是論壇來喝的,就差也是大碗。
唉,你們這些弱雞,看我高衙内教你們喝酒。
酒過三巡,已經有下屬發暈。
酒過六巡,已經有人裡倒歪斜,趴桌不起。
酒過八巡,有人已經躺到了桌下。
酒過是十巡,隻有寂寞的高銘自己坐在椅子上,孤獨的看着一群醉死過去,不省人事的下屬。
他拂了拂衣袖,轉身離開酒樓,并對店掌櫃的道:“把賬記在躺在桌下的那個人身上。”
酒足飯飽,一身酒氣的高銘高高興興的坐着轎子回家去了。
剛進府門,下了轎子,就見花榮打外面進來,事實證明,花榮不僅眼神好使,鼻子也靈,還沒走近高銘呢,就道:“你喝酒了?”
“應酬。”
花榮也沒多問,兩人并肩往院内走,忽然,就見前方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,正是消失了多日的時遷。
時遷見到高銘,激動的幾步竄上來,“衙内——您都回來了?”
他離開之前,他記得事情才進展到衙内假投降不成,被楊志和史進救回了梁山,沒想到,過了個年,衙内就平平安安的回來了。
“我年前就回來了,倒是你,去哪兒了?我問我爹,他還神神秘秘的不說。”高銘覺得時遷這種人才,也該去皇城司,“我還打算給你安排個新差事呢。”
提到他最近做的差事,時遷神秘的壓低聲音,“太尉吩咐小的去找一種東西,費了些力氣,但總算被小的找見了。衙内若是願意,可随我來,那東西剛運送進府。”
高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,叫時遷帶路,“那就看看吧。”和花榮一起往一個稍偏的院子走。
進了一間屋子,高銘迎面就看到一隻雪白的鹿趴在一堆稻草上,嘴裡嚼着樹枝,一雙略帶驚恐的大眼睛閃閃發亮的看着他們。
“這是……”一隻得了白化病的鹿?
“這是祥瑞。”時遷道:“太尉說,官家是道君皇帝,叫我去尋找一些能應景的祥瑞,找來找去,好不容易在深山老林裡發現了這一條白鹿。就這,還是叫段景住幫得忙,衙内,您還記得這麼個人嗎?”
當然記得,當初要買海東青就是聯系的他家,段景住,就是個動物販子,常年遊走在國境邊緣,這種人,做為皇城司的暗樁也不錯。
“記得,他人呢?”
“在東京的家裡休息呢。”給太尉找到了白鹿,等着領賞呢,當然得在東京先住下。
“那好,有時間,帶他來見我。”
“是。”時遷應聲下來,然後忍不住又道:“衙内,您能平安歸來,實在太好了,以後又能為您效力了。”
“這正是我想說的,我如今在皇城司任提點,正好有合适你的位置,改日就将你調過來。”
時遷這種飛檐走壁的人物,來無影去無蹤的人,皇城司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。
又能追随衙内了,時遷忙不疊的道:“願為衙内效犬馬之勞。”
吩咐丫鬟好生伺候這個祥瑞,時遷留在屋内等太尉檢查,高銘和花榮離開往後院走。
花榮先道:“這隻鹿是獻給官家的?白色的鹿,十分罕見,這得費多少功夫?”
高銘挑眉,奸臣很難當的。除了本職工作外,還得琢磨怎麼讨好上面,當然,忠臣更難當,還得提防奸臣迫害。
不過有一說一,他爹走的不結黨路線,除了林沖那件事外,他絕大多數時間還是很安分的,不像蔡京黨同伐異,使勁往朝廷裡安排自己的親信,現在當朝的官員,許多都是蔡京門生,說話一呼百應。
他爹高俅的路線就比較保守了,讨好皇帝,對結黨不敢興趣,也不和蔡京對抗。
這時候高俅走了進來,見這隻乖巧的小白鹿,不禁喜上眉梢,大大誇獎了時遷,并吩咐丫鬟好生照料,并像提防家裡的熊孩子似的叮囑兒子,“鹿怕人,你不要覺得新鮮,沒事就過來瞧,吓壞了它,不吃食,幾天就死了。”
這鹿在野外尋到,再活着運回東京,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。
高銘對它沒什麼興趣,“放心吧,我連鹿肉不吃。”
高俅把白鹿當寶貝,摩拳擦掌的等待個好時機獻給官家,相信道君皇帝一定會喜歡。
——
皇城司流傳着新上司的第一個傳說,高提點是個神人,千杯不醉。
自己一個人喝翻了皇城司七個幹辦官和數個親事官,眉頭都不眨一下。
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鬥量。
誰能想到看起來文質彬彬,弱不禁風的高衙内是個酒桌英豪呢。
敗了敗了,不要找他拼酒。
——
高銘将金毛犬段景住安排進皇城司做個親事官,主要是此人不僅能倒騰動物,還會北國語言,算有點特長,說不定以後會派上用場。
至于時遷,則調來做了個親從官,專門負責四處打聽情報。
這兩人都安排了,已經出了正月。
春暖花開,花朝節過後,更是花朵競相開放,争奇鬥豔,沐浴在和煦的春風裡,萬物生機勃勃。
這樣的好天氣下,趙佶更是按捺不住愛玩的性子,迫不及待的想組織一次馬球大賽。
馬球本來就是禁軍中的運動,所以皇帝打算從禁軍中選拔馬球好手。
這一日,趙佶召見了高家父子,漫步在皇家園林艮嶽中,談起了選拔馬球手的事,“去年的馬球比賽就很精彩,今年的球手,你們看着選,可不要比去年差。禁軍三衙肯定要出人,對了,皇城司裡,朕聽說有人馬球打得很不錯,你們重點留意,把人也推舉上來。”
高俅和高銘都應聲稱是。
這是前殿露臉的機會,不安排自己人那還是人麼,高俅已經率先将一個位置留給了花榮。
卻不想皇帝卻主動問了起來,“對了,花榮會打馬球嗎?沒道理不會吧。”
這番話說得很明顯了,皇帝想在馬球賽場上看到花榮,高銘就道:“會的,馬球本來就是軍中遊戲。”
“朕聽說他射箭厲害,倒很想看看他馬球打得如何,是不是跟射箭一樣好。”趙佶慢悠悠的道。
春風拂面,艮嶽内花朵飄香,行走期間,着實惬意。
而這時,人們忽然聽到了不遠不近的虎嘯聲,都是一怔,護衛如臨大敵。
園林内出現猛虎,傷到皇帝還了得。
楊戬一臉谄媚的走出來,彎腰道:“官家不必驚慌,這是老奴替官家找到的祥瑞,就在前方,老奴帶着官家去看一眼?”
祥瑞?高俅和高銘都是一怔,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趙佶很有興趣,“那就帶路吧。”
楊戬就帶着衆人往一個方向走去,來到一處偏殿的院内,就見院中央有一個大籠子,裡面赫然是一隻渾身雪白的老虎。
白虎!
高俅眼前一黑,隻有一個感覺,自己輸了。
辛辛苦苦找的白鹿,還沒等獻出去,楊戬已經捷足先登獻了白虎。
就怕貨比貨,有了白虎的新鮮勁兒,皇帝還能把一隻普通的白鹿看在眼裡麼。
高銘心裡也是咯噔一下,這确實不是好事,白虎毫無疑問比白鹿珍貴,楊戬的白虎襯得他們的白鹿不入眼了。
楊戬心裡終于美了,就是麼,獻寶他才是行家裡手。
在白虎籠子旁矗立的太監李彥朝楊戬遞出一個得意的眼神,才對皇帝道:“官家,以前隻聽過有天地四象中有白虎,卻沒見過,我還以為這白虎古人編出來的,不成想,還真叫楊公公給找到了。真是叫我開了眼界了。”
趙佶雖然不會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,但仍也覺得這白虎稀罕,笑看楊戬,“不錯,愛卿有心了。”
楊戬開始裝可憐,“為了官家,辛苦一點都不算什麼。聽說哪片林子裡有白虎出沒,就派人蹲守,蹲守了整整三年,終于将它擒住送來給官家了。”
老虎本來就難抓活的,何況還是罕見的白老虎。
此時白虎趴在籠中,發出一聲咆哮,霎時,園林内百鳥驚飛,不愧百獸之王的美譽。
高俅努力表現得平靜,但還是難掩眼神中的失望,唉,之前的功夫都白費了,自己那小破鹿,跟白虎根本不能比。
這時候,楊戬開始傷口上撒鹽,他要一皿元宵節之恥,高銘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叫他丢醜,他可記得呢,笑眯眯的主動道:“太尉,聽說您府上最近新得了一隻白鹿?也是要獻給官家的吧?”
高銘一聽楊戬提着茬,就知道沒安好心,存心報複元宵節的仇。
但實話實說,元宵節是楊戬自己主動跑出來找虐的,他說出字謎,其他人都沒啃聲,楊戬主動蹦出來答題,還答錯了,能怪他麼。
高俅不敢說假話,“是,最近确實得了一隻白鹿。”
連有白鹿這件事都曝光了,徹底沒懸念了。
果然,官家正沉醉在眼前白虎的英姿中,對白鹿并不是十分感興趣,“原來高愛卿家也有一隻瑞獸啊。”
楊戬哂笑道:“不如也送進宮來,這白虎沒吃的,正好派上用途。”
高俅畢竟是踢球的出身,有些時候論往心上戳刀子的确不如太監,隻覺得氣惱,竟一時語塞。
高銘馬上頂上來,笑對楊戬道:“此言差矣,我家那隻可是南極仙翁的坐騎,就怕咱們跟前這隻能用凡間牢籠困住的老虎不敢吃,也消化不了。”
吹牛是不是?不管是白虎還是白鹿,誰不知道隻是人間的凡物。
高俅聽兒子這麼說,也是一驚。
咱家那隻鹿挺普通的,給自己找氣場是好事,但萬一官家看了覺得十分普通,豈不是給官家留下個吹牛的壞印象?
趙佶聽罷,笑道:“是麼,看來高愛卿家的白鹿十分不尋常了?”
事到如今,一條道走到黑,高銘大言不慚的道:“臣不敢妄下定論,不如官家眼見為實。”
一頭破鹿還能玩出什麼花樣?楊戬馬上道:“官家,老奴願意走一趟,去太尉府上将那鹿拿進宮來。”
高銘道:“仙鹿如何能用人間的箱籠裝載?”然後朝趙佶拱手作揖道:“臣鬥膽,懇請官家親臨寒舍。”
要是别人,趙佶才不會答應,但對方是高家父子,都是他跟前最待見的幾個臣子之一,于是一擺手,“那朕明天就去看看。”
高銘昂頭看這萬裡碧空,心裡判斷明天也是個豔陽天,于是一口答應下來,“臣恭候官家莅臨。”
從艮嶽出來,高俅忍不住教訓兒子,“你啊,沉不住氣,楊戬設個圈,你就往裡鑽。就一隻白鹿,你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?比不過白虎的。”
“虎有虎的威風,鹿也有鹿的萌點。”
“什麼?”
“我是說鹿也有鹿的可愛。”
高俅忍不住爆粗,“可愛頂個屁!”然後搖頭,“唉,你還把官家引到府裡了,如果官家失望,白折騰一趟,氣都得算到你頭上。”
“那不叫他失望就好了。”高銘挽袖子。
“你挽袖子幹什麼?”
“回家給鹿洗澡。”叫官家看看什麼是雪白可愛的林間精靈。”
“那也用不着你。你還是想想明天怎麼把白鹿吹出花來吧,今晚上多翻翻古書,挑幾句有關白鹿的記載背一背。”
高銘道:“爹您别管了,就包在我身上。”
他家那隻鹿不再是尋常的素人鹿,經過包裝打扮,成為一隻進獻皇帝的明星鹿。
事已至此,也沒别的辦法,隻看兒子怎麼折騰了,“唉,那爹……相信你。”
“爹,如果你不歎氣,我會更相信您的話的。”
“貧嘴!”
——
翌日,又是個大晴天,天空湛藍,萬裡碧空,真是一絲雲彩都不帶打頭頂飄過的。
趙佶沒有帶太子,隻帶着自己的好兒子郓王,還有貼身太監梁師成和楊戬,一起來到高家的後花園内。
楊戬臉上挂着微笑,就等着看熱鬧和笑話。
一隻小小的白鹿罷了,如何跟威風凜凜的老虎比?
昨天高銘豪言壯語都放出去了,今天要是不成,非得說幾句風涼話不可。
難道今日就是他揚眉吐氣的時候?實在太期待了。
高俅作為主人,一邊陪皇帝聊天一邊引着路,“在這邊,官家這邊走,白鹿就在前面。”
趙佶出宮也有散心的意思,并不完全是來看白鹿的,畢竟他也明白,白色的鹿如何能跟白虎相比?
昨天他也看出來了,高銘年輕氣盛,要跟楊戬比試高低,不忍心叫高俅和高銘父子太難做,所以才來到高家轉一轉。
對白鹿,他并沒抱着什麼驚喜的希望。
想來不過一個籠子裡裝着一隻皮毛雪白的小鹿罷了。
正想着,忽然曲徑小路一拐,視野豁然開朗。
就見前方乃是一個清澈的小池塘,周圍長着一層綠茸茸的青草,池塘旁則是一個人工假山小瀑布,瀑布的水傾斜進水池内,飛濺起漫天的水霧。
令人驚奇的是,水霧中是一道五彩缤紛的彩虹。
景緻雖小,卻處處透着纖塵不染的幹淨,真乃人間勝景。
而這時,就見一隻蹦跳的白鹿,歡脫的從假山後跳出來,走到池塘邊吃草喝水。
白鹿乃是瑞獸,傳說是壽星的坐騎,象征着福壽綿長。
白鹿頭頂是藍天碧草,身後是絢爛的彩虹,它則低頭悠閑的吃着青草,仿若一副畫卷。
這時郓王細心的發現了一根立在假山邊的壽星杖,“父皇,您看。”
雖然看不到壽星,但是卻能看到他的壽星杖,仿佛那老壽星沒有走遠,隻在假山後下棋,所以他的坐騎白鹿才能悠閑的出來吃草,誰還能懷疑這白鹿不是仙人之物?
趙佶便也看到那根壽星杖,瞬間心頭大喜,撫掌贊道:“妙。”
高俅這個時候才道:“這就是臣要進獻的祥瑞了。”
白鹿在這樣的氣氛烘托中獻出去,更顯得這白鹿氣質不同尋常,飄渺不染一絲雜質。
比那隻簡單關在牢籠中的白虎,少了俗世的威猛,卻多了脫塵的仙氣。
楊戬驚愕,原來還能這樣?!
都說佛靠金裝,人靠衣裝,這白鹿也得靠包裝。
高銘這小兔崽沒從梁山回來之前,高俅還是很樸實的,遠沒這麼會玩。
高俅這個兒子可真沒白養,賺翻了。
第85章
趙佶十分滿意這頭仙氣飄飄的小白鹿,“高愛卿有心了,朕就将這瑞獸帶回宮内了。”
楊戬之前還打算說風涼話,但此情此景,挑不出任何錯來,隻恨自己沒有高銘這樣的好兒子,但轉念一想,不對,自己本來就是太監不可能有後代。
但再轉念一想,這個高銘也不是高俅的親兒子,也是過繼的親戚。
等過幾天,自己也從老家什麼侄子外甥裡找尋找尋,看能不能有個機靈的做養子。
楊戬盤算着收養,而其他的随行人員有跟着高興的,也有感到壓力的。
本來都是靠讨皇帝的開心混日子的,大家水平都差不多,壓力也不大。
這高衙内一下子把讨皇帝歡心的水平拉得這麼高,别人以後還怎麼玩?
下次再進獻祥瑞,不如這一次精巧的話,就沒法子讓皇帝開心了。
于是感到壓力的其他佞臣們開始四下張望,尋找那個可恨的高衙内的身影。
這時候郓王笑對高俅道:“高銘在哪裡,怎麼不出來見駕?”
話音剛落就聽高銘的聲音從後面傳來:“臣在這裡。”
然後高銘就在衆人的側目中,走到皇帝和郓王跟前,彎腰拱手道:“臣在府中,忽聞官家和郓王殿下駕到,匆匆趕來,見駕來遲,望官家恕罪。”
他這可沒撒謊,他正叫下人們給白鹿梳毛,就聽皇帝和郡王他們進府了,匆匆忙忙的安排了白鹿,轉過假山,跑到隊伍最後面,所以才剛出現。
趙佶很喜歡高銘對展現壽星白鹿的構思,那水池邊的景色如果是一幅畫,從構圖來講也是合格的。
趙佶微笑着對其他人道:“你們覺得如果這個情景是一幅畫,應該叫做什麼名字?”
衆人都知道趙佶雖然是皇帝,但是藝術修為已經到達了一定境界,如果随便回答《白鹿吃草圖》,一定會死得很慘。
一直沒說話的梁師成,此時道:“不如叫《南極仙翁對弈圖》?”
在皇帝跟前,說得多不如說得妙,比如梁師成不聲不響,專挑關鍵時刻出來說上一句,便是點睛之筆。
趙佶贊許的看了眼梁師成,“不錯。”
趙佶可是個親自設立皇家畫院并主持過招生考試的皇帝,對高銘道:“朕給你出一題,如果想描繪春暖花開,一枝紅杏出牆來,該如何作畫?”
高銘順着趙佶這個出題者的思路想了想,道:“隻畫一美人立在牆角下仰頭望。”
這回答正對趙佶的調調,捋着胡須滿意的點頭。
這高銘和他爹不太一樣,文雅多了,更對他的脾性。
趙佶又看了眼池塘邊在彩虹中吃草的白鹿,他已經打定了主意,下次給畫院那些人出題,就出這個,看誰能描繪出合格的《南極仙翁對弈圖》。
楊戬看出皇帝十分中意這頭鹿,不敢怠慢,忙叫人去牽這條白鹿,好生運回宮内養着。
高俅裝作漫不經心的道:“這仙鹿回去不會被楊公公喂那隻白虎吧?”
楊戬努力保持微笑,放低姿态,“怎麼會呢,昨天我那麼說,不過是打趣罷了,太尉不會認真了吧、”
高俅哈哈笑道:“我當然知道是打趣了。”姓楊的,算是識相。
随從們也都跟着笑,一派其樂融融。
衆人漫步在高家花園内,走了一會,因為景色畢竟不如皇家園林,趙佶就沒什麼興趣,滿意的帶着他的祥瑞白鹿高高興興的回宮去了。
高銘成功的完成了一次溜須拍馬,和他爹在門口恭送禦駕離開,才徹底松了一口氣。
高銘就覺得趙佶會喜歡這種略帶文藝範兒的調調,簡單粗暴的把白虎往籠子裡一裝,他可能也喜歡白虎的奇貨可居,但沒準心裡更待見這隻可愛的小白鹿。
“這白鹿送得還算成功,沒有浪費。”高俅打定主意以後可不送東西了,容易跟别人撞款,幸虧有好兒子化解了危機。
想到這裡,不禁有些得意的想,别看蔡京有六個兒子,但是六個加起來都不如自己這一個,生得多有什麼用。
高銘笑道:“所以,爹,不到最後不要失去希望,任何事都有翻盤的可能。”
高俅怔了怔,瞪眼道:“你還教育上老子了?”
對不起,雞湯撒慣了,撒到老爹腦袋上了,高銘趕緊轉身往府内一蹦三跳的跑掉了。
高俅看着兒子的背影,為難的想,誰家的女兒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兒子呢?
如果兒子繼續努力,得到官家的喜愛,說不定官家一高興許配一個公主給兒子也不一定。
難道老高家也能迎接公主進門嗎?自己豈不是要跟官家做親家了?
高俅越想越開心,自己的寶貝兒子隻有公主能配得上。
——
沒幾日,高銘聽到畫院那邊皇帝親自出一道題,正是《南極仙翁博弈圖》,據說有畫得合皇帝心意的,被獎賞可以親自去喂那隻高家進獻的白鹿。
把畫員狠狠萌了一把,回去又創作了若幹幅以鹿為主題的畫作,一時間鹿的形象走紅。
除了這個消息外,高銘還聽到了一個消息,那就是梁山的人已經剿滅了田虎。
高銘并不意外,田虎命中注定要被梁山收拾,除了田虎外,還有王慶和方臘。
高銘單手托着下巴,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,忽然想到自己去年這個時候還在梁山,每天瞅着怎麼下山,那個時候,不會想到時隔一年,他已經做到寨主,并領着衆位梁山好漢招安了。
恍如隔世啊。
不過,他沒多少時間多愁善感,他最近萌生了一個新點子,需要在入冬之前完成,時間還挺緊的。
他鋪開紙張,提筆在上面寫寫畫畫,把步驟簡單用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表示。
确定了第一步:先去找崔念奴。
說去就去,反正也沒人查崗,上班時間去是最好的,畢竟假期的時候,花榮也在太尉府,他如果去崔念奴那裡,就會讓花榮知道。
花榮不喜歡他去找崔念奴喝花酒,他隻好偷偷去。
結果一到崔念奴,就見門口停了數量馬車,胡同都塞滿了,都沒他停車的地方。
崔念奴這人氣可以啊,沒預約根本見不着。
便在門口報上了自己的名字,說了想約見的時間,就回去了。
隔天,高銘再到崔念奴家裡。
這一次,果然門口沒有車馬了,剛走進去,就見崔念奴親自迎了出來,笑盈盈的對高銘道:“衙内,您回東京這麼久了,怎麼才想起來奴家這兒?”
“這不是忙麼。”高銘随便找了個借口,笑着往裡走,就見酒菜都準備齊全了,便入席落座,“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,昨天來了,門口都是車馬。”
“您怎麼不叫人通報?要知道是您來了,那些人統統趕跑,奴家知道你來過,已經是晚上了,早知道追也把您追回來。”
絕對不是高銘的錯覺,他怎麼覺得崔念奴對他的态度,跟之前比,熱絡了不止一倍,“那就沒必要了,今天見你也一樣。”
難道原因是……
果不其然,等崔念奴落座,寒暄了幾句後,她就有些崇拜的道:“衙内在梁山的經曆,奴家都聽說了,真是險象環生,驚現萬分,隻是有幾個細節,奴家聽說的版本有出入,衙内能不能再給奴家講一講?”
幾個版本,到底傳成什麼樣了?高銘微笑道:“诶呀,還要說嗎?”
崔念奴眼神堅定的重重點頭,憧憬的道:“奴家就想聽衙内自己說的。”
“咳,好吧。”畢竟還有事托崔念奴辦呢。
誰知道話音剛落,就聽崔念奴朝珠簾後一嗓子,“姐妹們,衙内同意了,都出來聽吧。”
然後就見數個風姿綽約的美貌女子打簾子後面出來,接着他就被沁人的香粉味給團團圍住,眼前出現的每一張漂亮臉蛋上都寫着:快講。
原來昨天高銘預約了之後,崔念奴就把高銘要來的消息告訴了小姐妹們,于是煙月街震動,都跑到崔念奴這裡等待高銘講那在梁山的故事。
崔念奴無辜的解釋道:“知道您要來了,姐妹們都想來當面聽您講傳奇經曆,奴家也攔不住,您不會怪罪吧?”
話音一落,高銘周圍的女子們都開口問:“衙内,不會怪罪吧?”一個說還好,這十來個一起發問,高銘本能的感受到了壓力,馬上道:“哪能呢,大家願意聽,衙内就給你們講講。”
“就知道,衙内憐香惜玉,才不會怪罪咱們呢。”一個女子嬌滴滴的道。
兩年前,曾經的登徒子高衙内來煙月街混迹,這些人都是捏鼻子伺候他的。
但現在可不一樣,高衙内可是傳奇人物,就問一個文臣孤身闖入兇嫌的水泊山寨,坐到寨主之位,又把這幫人都招降的,古今能有幾人?
美女愛英雄,高銘這番作為,雖然沒有親自上場殺敵,但從某種程度來說,也是英雄,還是機智果敢那類型的,在當下的審美裡,比那些提刀砍人的武夫型英雄更叫人喜歡。
高銘發現該死的高人氣真是負擔,沒得選擇,隻能再一次講了起來,伴随着美女們的陣陣驚呼,他心裡仍舊想,自己還是出本書吧,誰想聽,現場簽名贈送那種。
一直講到回東京,這些姑娘們還意猶未盡,“然後呢?”
“沒然後了,我就回東京了,你們就見到我了。”高銘笑道。
“衙内,光顧說話了,這天色不早了,您今晚去哪兒休息呀?”一個姑娘道,已經不是暗送秋波,而是名送秋波了,一波波的媚眼抛過來。
“我今晚上還得回府,不過,我是來和崔念奴商量事的,怎麼也得說完才能回去。”
崔念奴聽罷,立即拿出“你念奴姐就是你念奴姐”的氣場,對其他人道:“既然衙内和我還有話說,你們沒什麼是的話,就去忙吧。”
“唉,果然最後還是落到了念奴姐姐手裡。”
“既然是念奴姐,那就沒辦法了。”
其他姑娘們悻悻的離開了,臨走前還不忘再向高銘再送幾打秋波,“衙内,有空來找奴家們吃酒呀。”
高銘應付道:“會的會的。”
等他們走了,崔念奴坐過來給他斟酒,笑道:“找奴家說什麼事呀?”
“既然耽誤了不少時間,我就直接說了,你認不認識石材買賣的商人?我想要買一些石材,量大,質量更要好。”
“哎呀,奴家還當是什麼,原來是這個,小事一樁。做石材生意的商人,奴家認識不止一個,有個姓唐的,他經營的采石場最大,衙内若是想見他,說個時間,我将他叫到我這裡來,你們細談。”
“那就拜托你了,越快越好。”
其實高銘動用皇城司的力量也能知道他想要的人,但他現在處于低調期,就不公器私用了,免得被人抓住把柄,還是從崔念奴這裡私下找人更符合他的計劃。
崔念奴笑道:“您說哪裡的話,什麼拜托不拜托的,您有吩咐隻管說一聲。”
崔念奴的效率比衙門快多了,第二天就聯系上了唐安,約在崔念奴那裡見面。
兩人在崔念奴那裡見過幾次,就将買賣石材的事兒談得差不多了。
為了巴結高銘,石材基本上半買半送。
石材敲定下來,高銘還有第二件要拜托崔念奴,而且這件事非崔念奴這種專業人士不可,于是高銘這天又往崔念奴這裡跑。
他一進院,就見一個俏麗的丫鬟滿臉堆笑的迎出來,“您來了?快進來吧,我們姑娘有空。”
高銘颔首,跟着丫鬟往後院走,等丫鬟推開屋門,他就邁了進去。
這一邁不要緊,他一眼就看到了個老熟人。
就見魯智深陰沉着臉,正坐在屋子中央的桌前,跟前是滿桌子的菜肴。
不用說,這桌子是菜肴是崔念奴給他準備的,現在的高銘别說喝酒吃菜了,他自己都快成下酒菜了。
高銘一怔,接着後衣領就被一個從門口閃出來的人給揪住,與此同時,一把鋒利的利刃架在了他脖子上。
冰冷的刀鋒讓他遍體生寒。
高銘微微仰頭一看,就見史進臉上挂着殘忍的冷笑,“呦,寨主,好久不見了。”
高銘内心流淚,是史進和魯智深。
今天要是翻車,明年墳頭青草一尺高。
他立即十分熱情的道:“史進兄弟?你怎麼在這裡?”随後瞅了眼寒光閃閃的刀刃,“你這是做什麼?”
“少廢話!”史進将高銘一拎,就推進了屋内。
高銘踉跄的來到屋内,就見崔念奴坐在角落裡的一個椅子上,無奈又痛苦的看向高銘。
她周圍還瑟縮着幾個小丫鬟,此時都戰戰兢兢的看着高銘還有兩個綁匪。
方才那個滿臉堆笑的丫鬟,此時含淚對高銘道:“衙内,姑娘在他們手裡,奴婢……”
算了,不用解釋了,可以理解,自家主人被人控制了,不配合綁匪要求還能怎麼樣。
崔念奴不愧是見過世面的,并沒有驚慌,反而問高銘,“他們說是來找你的,你們認識?”
不等高銘點頭說是,史進就朝崔念奴兇道:“你不許說話,否則将你嘴巴塞上!”
崔念奴挑挑眉,扭頭看向别處去了。
這件事本來就和她無關,是高衙内的老冤家找上門,她吃了挂落。
魯智深對崔念奴道:“你放心,這些事與你們無關,你們不幹擾我們,我們不會為難你們的。”
崔念奴還能怎麼選擇,當然是選擇配合了,保持沉默,不再說話,徹底置身事外,并送給高銘一個憐惜的眼神,衙内,您多保重吧。
這時,史進又走上來,将匕首再次抵在高銘脖子上,“寨主,你還真難找啊,我們進東京城,盯梢了你好幾日,才摸到你的行蹤。”
魯智深哼道:“比灑家上一次找你還難。”
所謂上一次,就是指魯智深因為林娘子找高衙内尋仇,被花榮救下那次。
這麼論起來,他們算是老冤家了。
史進亦冷笑,“寨主,原來你還認得我們,那咱們今日就好好叙叙舊吧。”
此時就見招人恨的高衙内站在屋子中央,一臉迷茫的看他們,“你們這是什麼意思?為什麼說話陰陽怪氣的?”
史進一手拿刀,另一手則将拳頭攥得咯吱作響。
姓高的居然還敢質問他們為什麼說話陰陽怪氣,他怒道:“你說呢?高衙内?你騙得我們好慘!現在裝什麼糊塗?!”
高銘裝作吃驚的樣子,繼而又露出失望的神情,接着眼底流露出傷心的淚光,緊緊抿唇,“我就知道,什麼好兄弟都是假的,一旦知道我是高衙内,就會煙消雲散,我還以為你史進和魯智深是特别的,結果還是一樣。”
言語中流露出的悲切,仿佛承受了無比的委屈和痛苦。
自己是特别的?史進一怔,但馬上回過神來,單手将高銘衣領揪住,拽到跟前,“你還腆着臉說這話?!好兄弟都是假的,這話應該我來說!我當你是真正的寨主,結果你竟然是高衙内!我們居然在高衙内的慫恿下,招了安!天下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嗎?!”
“當然有!那就是心腹兄弟回家換了身衣裳你就不認識他了!我是高衙内不假,但也是孫小五。”
高銘說到這裡,不禁哽咽。
“兄弟?你也好意思?!”史進再次将刀架到他脖子上,“你是高衙内,跟我們從來不是一路人,隻是奉朝廷的命令進梁山當細作招安我們,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僞裝,都是假的!兄弟,你再說這兩字,我就割了你的舌頭。”
史進話音剛落,就覺得一滴淚吧嗒一下子落到了他手背,再一看,就見高銘另一滴淚已經脫離眼眶,正往腮邊滑落,不出意外,早晚還得落到他手背上。
史進見狀,本能的挪了挪手腕,連帶着手裡的刀也離開了對方的脖子。
這時就見高銘仰頭眼神哀涼的看他,聲音顫抖的道:“原來你是這麼想我的?我在你心裡的樣子就這麼不堪?僅僅因為我真正的身份是高衙内,之前的感情就蕩然無存了嗎?我還當你們是兄弟,你們卻僅僅因為我是高衙内,就對我要打要殺,假兄弟情的不是我,而是你們。”
史進被對方仿佛傷心到極點的質問問得有點底氣不足了。
僅僅因為對方是高衙内,真的就能将他們之間的感情抹殺麼。
結果就聽高銘痛心的道:“我之前聽說,你之前在史家莊做少莊主的時候,因為感慨朱武等人的義氣,願意和他們結拜,甚至不怕官府來剿。你是良民,他們是強盜,你都不怕,願意和他們結交,到我這裡,就因為我是官宦子弟,你就這麼對我?我原本以為就算真正的身份曝光,其他人都誤會我,憎恨我,隻有你是不一樣的,結果……我錯了,我太傻了,我看錯你了。”
說完,高銘“絕望”的撫了把眼睛,似是在擦去眼淚。
“……”史進心裡有點沒底,真的是自己不夠義氣嗎?
高銘對自己另眼相待,以為自己是特别的,結果自己還和其他人一樣誤會他,是不是有點過分?
梁山時的一幕幕情景浮現在史進眼前,那時歡聲笑語猶在耳畔。
那時的感情當然是真的,否則他也不會這麼生氣。
高銘拿開手,再次紅着眼睛擡頭,“都說九紋龍史進最義氣,我以為你會是特别的那個……是我錯了。”
總結就一句話,你連我是高衙内這點都承受不了,你還自稱義氣?真正義氣就是認定是朋友,哪怕對方是豬狗騾馬都照常兄弟相稱。
一旁看着的崔念奴,分明看到質問高衙内的史進表情遲疑起來,好像也在扪心自問,她默默祈禱,希望這人重感情,被高衙内說動,趕緊結束這一切。
卻此時,就聽那史進猛地醒悟般的道:“少來這套,如果真是好兄弟,你怎麼不給我透底,反而選擇一直隐瞞?!甚至頭也不回的跟花榮跑回了東京,我對你挂心,你何嘗平等的對待我?”
一想到自己對寨主牽腸挂肚,反複去問宋江孫小五的去處,結果孫小五頭也不回的溜了,連個紙條都沒給他留。
這厮的好友隻有花榮一個,其他人他完全沒放在眼裡的。
果然被騙過一次,史進已經懂得深入思考。
高銘裝作委屈的道:“我奉皇命招降你們,怎麼敢透露自己的身份?”
“說一千道一萬,你還是騙我們!”
“自古都說忠義難兩全,我有對皇帝的忠,就不能保全對你們的義。如果你不能理解的我的難處,”高銘認命般的道:“你非要這麼想的話,那麼我确實騙了你們,要殺要剮随你們吧。”
此言一出,滿堂驚詫,崔念奴忍不住驚道:“衙内,您不能這樣呀!”
高衙内不是能說會道麼,拖住他們也好,等一會就有其他人來,到時候說不定有轉機,怎麼能就這樣放棄自己呢。
“你閉嘴!”史進兇完崔念奴,然後幹脆揪住高銘的衣領,将他薅起來,“無話可說?招安之後,你隻帶着花榮跑回東京怎麼解釋?”
他就說高銘不是人,哪怕留個字條給他,他也不用牽腸挂肚。
魯智深此時冷聲道:“史進兄弟沒你的消息,不知找宋江和廂官問了多少次,而你一走了之,連個音訊都沒有。”
崔念奴聽了,忍不住責備的看高銘,“這就是你的不對了,好歹留個信兒啊,你看人家多牽挂你。”
啧啧啧,太薄情寡義了。
史進看了她一眼,這次沒有兇她,隻是瞪着高銘看,仿佛在說“你看别人都看不過去,你還不反思?!”
高銘心道,怎麼聽着自己好像個渣男似的。
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氣,剛才被他一番狡辯,史進已經不太追究他是高衙内的事兒了,現在需要解釋是他不辭而别的問題。
這也不能怪他,誰知道史進這麼憨直,對他這麼認真。
他以為史進和魯智深跟其他人一樣,知道他的真正身份罵一罵就算了,沒想到還能特意來東京尋仇。
你看人家武松和楊志怎麼沒來,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有的冷靜樣子。
“當時情況緊急,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東京述職,否則的話,被奸臣進了讒言,不光是我,連帶着梁山都倒黴。而回到東京後,無數雙眼睛盯着我,我不敢輕舉妄動。”
“連封解釋的信都不能給我發?”
“當然不能了,我已經在官家帝面前表态,将梁山招安之後,盡數給朝廷管轄,再和我個人沒關系,風口浪尖我如果給你去信,被人發現沒法交代。”高銘一副情非得已的樣子,“你也知道,朝廷的兵馬,兵不知将,将不知兵,我是你們的寨主,本來就擁有威信,如果跟招安之後的梁山走得近,朝廷會以為我想将梁山收歸自己所用,變成高家軍,官家這般忌憚,我怎麼敢和你們聯系?”
最後高銘心酸的道:“這就是我不和你們聯系的原因,我心裡也苦,想見你們卻不能見,你能理解我嗎?”最後不忘再來個攻心為上的重擊,“其實,今天能見到你,我真的很高興,不管你對我什麼态度,你的出現,對我來說都是驚喜。”
說罷,含淚笑看史進。
史進對高銘的仇恨在此刻破碎瓦解,同時,手裡的刀也有點拿不住,當的一聲掉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