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詢本是和夜鹮國國主随口相談,想着問出鴻胪寺之事,未料對方是個看似粗犷,實則心細之人。
提起風花雪月,夜鹮國國主隻能笑着聽聽,但提及農事,卻是頭頭是道,滔滔不絕。
“澧朝地大物博,是我夜鹮國比不了的,此番來朝,雖路途艱險,但我義無反顧,便是想着親眼見一見澧朝如何事農桑。”
提起農事,夜鹮國國主酒也喝不下去了,如飲苦水,拉着姜詢,說起了夜鹮國靠農事為生的艱辛。
農事,便是看天吃飯,天公不作美,對于夜鹮國而言,便是一次傷筋動骨的天災人禍。
姜詢雖在禮部,但曾在澧朝農事最為發達的青州遊學過。
學閑時,也曾和遲不歸結伴去過周遭村莊采風習文。
雖沒有親自做過農事,但論見識也能和夜鹮國國主相談甚歡。
兩人言談皆有共識,民以食為天,國以民為先,這田家地裡之物,才是一個國家最根本之物。
說得盡興,夜鹮國國主舉杯敬姜詢道,“得聞同道,當浮一大白。”
姜詢也雙手舉杯同其共飲,喝完酒,姜詢看了一眼空缺的北域使臣之位,狀似無意地問道,“不知在鴻胪寺,您同其他使臣可有交道?”
夜鹮國國主搖了搖頭,“夜鹮國到澧朝翻山越嶺,實在太遠,我入住鴻胪寺時日短,沒來得及和别的使臣說上話。”
說完他摸了摸後腦勺,憨厚一笑,“說起這事,我還有個好奇的問題,今晨離開鴻胪寺時,并未見到北域的座台,聽聞北域使臣入京最早,怎麼今日也沒見到?”
姜詢聞言心中一凝。
各國來使入宮乘坐座台是慣例,本來姜詢覺得将使臣跟貢品一般展露于百姓面前欠妥想要更改此例。
但禮部官員堅稱這是舊例,不可更改,改了便是不尊陛下。
姜詢便隻能作罷,在所有座台完工後,他還親自檢查了一遍,确保座台安全無虞。
夜鹮國國主卻說,連北域的座台都未看見,那便證明北域使臣根本不是耽擱了,而是身在鴻胪寺,連出發也沒有。
“難道和大理寺那個刺客的遺書有關……”姜詢心中喃喃,面上對着夜鹮國國主,卻不能道出心中猜疑。
隻尋了個借口将此事敷衍了過去。
回席後,姜詢喚來小勳子,讓他速速派人去宮外鴻胪寺查探情況。
他在禮部主事已有一段時日,雖說不算将禮部化為己用,但有趙國公在其中牽線搭橋,至少号令得施。
萬壽節更是他接手禮部以來最重要的差事,事無巨細,親力親為。
事到臨頭,使臣缺席這麼大的事竟然無一人向他請示或者通傳……
姜詢不動神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最高位,宴飲得樂的父皇。
能讓他這個主事之人一無所知,便隻有比他權柄更大之人的号令了。
是父皇,還是田首輔?亦或者,二人皆知。
酒過三巡,皇帝喝得也是滿臉通紅,看起來對此次萬壽節十分滿意。
坐在他身旁的娴貴妃适時挽住皇帝的手,嬌軟地吹着耳旁風,“陛下,今日還有一喜事,您還沒同群臣共享呢。”
皇帝聞溫香軟玉之言,眼眸微眯,半晌才看向娴貴妃,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,“愛妃提醒得是,險些忘了。德貴,去把容愛卿喚來。”
德貴領命前去,走到席間,喚住正在和同僚宴飲的容束。
“容大人,陛下傳喚。”
新上任不久的容束,正忙着聽下屬的馬屁吹捧,和同僚觥籌交錯。
聽見略柔細之音,渾身一激靈,回身見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站在自己身後,酒意瞬間清醒了一半,諾諾應是。
跟着德貴前去,容束左思右想也不知道皇帝單獨傳喚自己何事,隻能笑着低聲問詢,“勞公公解惑,不知陛下傳喚下官是為何意?”
德貴隻是笑着,并不正面回答容束的話,“容大人,是喜事,不必憂心。”
很快,容束便到了皇帝面前,提着神跪下行禮,沒了剛剛得意的勁頭。
皇帝傳喚一個人在眼前說話,席間幾乎無人不注意。
容晚玉更是在容束起身的那一刻,便發覺了,見他站在皇帝面前唯唯諾諾,也有些好奇。
隔着老遠,她實在看不清嘴型,隻能看見皇帝說了什麼,娴貴妃在一旁笑。
容束先是一愣,而後便又跪在了皇帝面前,一番折騰,最後回到自己的席位,也沒再端起酒杯,看着還有些出神。
萬壽節直到夜深才盡,也是宮中唯一一次,過了宵禁還開宮門的日子。
無數馬車停在宮門外,等着迎接各自的主人。
伴随着酒氣,一個個賓客魚貫而出。
容晚玉扶着喝多了的趙雅茹,好不容易找到趙家的馬車,将她交給了趙家的下人。
“回去記得給你們郡主喝碗醒酒湯。”
趙家下人沖容晚玉不住作揖,扶着還不消停的郡主上了馬車。
容晚玉甩了甩發酸的胳膊,很快尋到了自己的馬車,但沒了立刻上去,而是等候在外。
又過了片刻,見到容束負手而出,容晚玉才迎了上去,“父親。”
見到容晚玉,容束先是一愣,而後沖容晚玉擠出了一抹笑,“夜深露重,不必等我,先上馬車,咱們回家再說。”
周遭人多嘴雜,容晚玉也沒有追問,隻是從容束那個笑容,她便隐約有所察覺。
赴宴前,容束對她還餘怒未消,心心念念都是念叨她在外要顧及容府體面。
剛剛卻看着自己,有了一絲求和之象,不過晝夜,如此轉變隻能和宴席上發生的事有關。
懷揣着如此猜想,容晚玉沉着面容,乘坐馬車返回了容府。
剛下馬車,容束便叫住了她。
“先不急回你院子,跟我一道去你母親的碧桐院吧。”
容晚玉聞言腳步一頓,而後應是跟在了容束身後。
父女倆一路無言,隔着些距離,踩着下人掌燈映下的一片光影向碧桐院去。
臨近碧桐院,容束忽然開口,語氣沉甸甸的,“我知道,你同遲不歸有情意,但人死不能複生,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。”
說完,也不等容晚玉回複什麼,便加快了步子,邁入了碧桐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