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十八,如果不會說話,就不要說話。”姜詢擦了擦嘴角的茶水。
姜詢和遲不歸認識已近十年,前五年看着他日日湯藥不離嘴,活像個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要覆歸塵土的病秧子。
别說近女色,風大些姜詢都怕把遲不歸吹沒了。
後五年嘛,遲不歸的病情得到了緩解,加之習武的緣故,隻要寒疾不複發,基本與常人無異。
但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清心寡欲的日子,哪怕因姜詢的緣故多次出入花樓,也是片葉不沾身。
姜詢親手給遲不歸重新倒了茶,神情戲谑,“若容大小姐真能讓你動了凡心,那我定然是要去拜一拜她的。”
“不要拿女子清譽玩笑。”遲不歸言語間有淡淡的不快。
少見他如此的姜詢也不擺皇子架子,做了一個将嘴拉縫上的動作。
過了玩笑話,兩人細細商議了此後的安排計策。
大抵是要借二皇子之手,狠狠給太子一個巴掌,而導火索,就是京郊如今被隐瞞的疫病。
隻要此事公之于衆,太子顧忌民心,便不能随意滅殺京郊百姓。
“這事兒不難辦,難在你确定容晚玉能控制住疫病?”姜詢說起正經事,神色也收起了輕佻,眉眼壓低,難得一現皇家威嚴之色。
時疫,一直是曆朝曆代的一大災禍。
雖然直接将病人殺害太過殘忍,但不得不承認,在無法治愈的情況下,這是最快能抑制疫病擴散的方法。
姜詢有仁善愛民之心,但并非見死不救就是錯,如若容晚玉不能控制疫病,到最後,還是會走上這條路。
“若無把握,她不會開口。”遲不歸對容晚玉的信任,幾乎是一口應下,“如果此後有變,我來善後。”
他指的善後,便是會被萬民唾罵的屠殺。
姜詢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遲不歸,最後聳聳肩,“行,有你這句話便好。她要的病人,我來辦。”
此事落定,遲不歸又提起另一件事。
“既容小姐此次替殿下如此出力,不如殿下還一個人情如何?”
姜詢對遲不歸的恩義兩清也知之甚深,就知道有這一遭,擡了擡下巴,示意他直言。
“太子妃既想給太子納妾,京城中便有更好的人選。”
太子妃出自太子的母家,身份尊貴,性子也自傲執拗,此事既然她已動了心思,便會不止不休。
遲不歸不會容許任何一個隐患的存在,何況還事關容晚玉的婚事。
而姜詢,雖然看似無權無勢,但他的母妃曾經是皇後的貼身宮女,和太子有天然的關系,因此對外,他常常伴随太子左右。
東宮納妾的事,姜詢隻需動動手指,便能左右人選。
“你說的是誰?”姜詢不置可否,隻是這如何看都是一個火坑,以遲不歸的性子,也不會牽連無辜才是。
遲不歸飲茶而盡,言語鑿鑿,似乎早想好了人選。
“恭肅伯爵府,蘇家嫡女,蘇靜安。”
“啧,啧啧啧。”
姜詢晃着手去指遲不歸,想起了在容府參加壽宴那回的事。
蘇靜安公然挑釁容晚玉,還口出狂言,污蔑永甯侯府滿門忠烈,被容晚玉和平陽公主一人給了一巴掌,最後哭着被自家母親帶了回去。
這事當時還沒完,平陽長公主手握一支軍隊,早年更是上過戰場殺敵,對護國将士十分厚愛。
蘇靜安的狂悖之言簡直就是戳了她的肺管子,進宮,當着皇帝兼兄長的面一頓抱怨。
很快,恭肅伯爵府的嫡子,蘇靜安的兄長,就被削了官職,如今還賦閑在家。
聽聞平日溺愛蘇靜安的伯爵夫婦,狠狠地懲處了一番蘇靜安,直到現在都沒放她出門。
“你呀,看着像個不問世事的道人,實則這心眼比針尖還小。你敢說你這人選,沒有替容晚玉出氣的原因?”
遲不歸面色坦蕩,細數蘇家之過,簡直罄竹難書。
恭肅伯爵府雖也因祖上戰功赫赫而得爵位世襲,但到了如今一代,已經是空有其名了。
恭肅伯爵跟在太子身後,簡直就是一條任人驅使的惡犬。
且不說京郊之事是蘇家先起,此前在京城中,他們一家欺男霸女,壓迫百姓之事就沒少做。
蘇靜安作為蘇家的一份子,是不可推卻的既得利益者,便是入東宮受太子妃磋磨,也是自食其果。
末了,遲不歸呢喃一句,被屋外管弦之聲掩蓋,“私心麼,也有吧。”
遲不歸離開後,姜詢将活捉病人的差事交給了十八。
十八明面上是醉花陰的花魁,實際除了一張臉能和花魁沾上邊,吹拉彈唱是樣樣不會。
通身的本事,都是和殺人有關,是個不折不扣的刺客。
十八嘟着嘴應下差事,又扭扭捏捏半晌,“主子,那容小姐,當真有那麼好,能讓遲公子如此挂心?”
姜詢被問得一愣,自然而然地回憶起了,短短幾次和容晚玉的相遇。
第一回是在寒山寺的集市,她笑靥如花,有條不紊地介紹着自家生意,看着很是機靈。
第二回是遇刺,她面目嚴肅,一絲不苟,輾轉在傷者之間,将自己指使得團團轉。
第三回是在容府壽宴,倒是可惜沒能看見她打臉蘇靜安的場面,隻看見了她波瀾不驚地善後。
最後一回,便是在東宮,自己不過一個眼神,她倒是乖覺上道,配合得默契,乖乖跟着自己離開。
“主子?”十八見姜詢遲遲未答,忍不住開口又催促了一聲。
姜詢啧了一聲,伸手在十八的腦門上狠狠彈了一下,“跟你說了多少遍了,别整日肖想遲不歸。”
十八吃痛,捂住腦門,不甘心地哼了一聲。
“我給他請了那麼多名醫,都說他活不過三十。”提起這件事,姜詢的聲音也多了一絲沉重。
遲不歸的身子外強中幹,多年相處,他已将對方視為知己,自然也費心不少在遲不歸的病情上。
可惜到現在,也都沒有一個大夫,能改變遲不歸短命的說法。
姜詢并未把十八之看作下屬,而更像是妹妹,橫了她一眼,“你想嫁給他,當寡婦嗎?”
“給遲公子守寡也不是不行......”十八嘟囔了一句,瞥見姜詢目光不善,吐了吐舌頭,自退去暗閣更衣外出。
屋内隻剩下姜詢一人,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,把玩着茶杯。
奪嫡一事長路漫漫,有志同道合之人甚少,有可交付性命之人更寥寥無幾,十八是一個,遲不歸也是一個。
每每想起遲不歸背負的沉甸甸的過往,和他心向往之卻艱難無比的未來,姜詢都很感慨,他是如何堅持下來的。
“如若,他當真喜歡容晚玉......”姜詢喃喃一句,又自嘲地笑了笑,“以他那個性子,定然是不想耽誤别人。”
姜詢起身,握住手中的茶杯碰了碰遲不歸适才用過的茶杯,發出清脆的一聲響。
“敬知己,敬傻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