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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0章

漢侯 瀟騰 4268 2024-08-29 11:20

  林苑位于長安城郊,本為秦時修建的苑囿,其内有夯土紋瓦建造的宮室,供帝王貴人射獵的園林,以及休憩遊玩的園池。

  建築雖有缺損,卻是依山傍水,規模宏大,足可見當年盛況。

  苑内畜有獸類禽鳥,種類繁多。

  一旦号角吹響,野鹿成群奔跑,雀鳥振翅而起,鋪天蓋地。

  漢高祖立國之後,鑒于多年戰亂,民生凋敝,都城的百姓也少食果腹,下聖旨,将苑囿園池還于民,許百姓墾殖種粟,打獵伐木。

  武帝為建少騎,收回苑囿土地,取數縣之地為獵場和訓練場,命少騎紮營訓練,勤習騎射。遷走的百姓得賞粟米絹帛,并于城郊另置田地。

  這片廣闊的苑囿即為上林苑前身。

  兩年後,規模宏大壯麗的建章宮也将興建于此。

  此時的林苑建築尚未修葺,多數仍為秦時遺迹。農人建起的木屋陸續被推倒,殘留的地基被匠人巧妙修整,同挖掘出的溝壑渾然一體,成為騎兵障礙訓練的組成部分。

  邊軍抵達長安後,奉命駐紮林苑,營地距少騎營不到五百米。

  演武定于十五日後,在此之前,趙嘉、魏悅和李當戶将随邊軍同駐營内,不可随意走動。

  宦者未言面君之期,三人都有準備。

  演武之日,天子必當親臨。

  屆時,展現出邊騎和步卒的勇猛果敢,博得天子好感,事情會更加順利。

  思及此,趙嘉定下心來,叫來随軍的文吏和書佐,一道道命令發下去,迅速得以執行。

  在屯長和隊率的号令下,邊軍紛紛下馬,卸車取來工具,将營地進一步平整,其後砸下木樁,搭起帳篷。

  在趙嘉的帶動下,全軍都似有了強迫症,包括匠人在内。武器、铠甲之外,利用剩下的顔料,帳篷都被漆成同色。

  搭建帳篷時,左右前後距離都有要求,未必要分毫不差,但就視覺感官而言,必須要成行成列,盡量保持齊整,一眼望過去,做到森然有序,整齊劃一。

  如有參差不齊,負責該處的兵卒和輔兵都要受到責罰。最輕一級,也要披挂全身甲,佩雙盾長戟,繞營地跑上五圈。

  邊軍搭建營地時,少騎抑制不住好奇心,站在不遠處觀望。

  看到騎兵下馬,和步卒一同平整土地,挖掘塹溝,立起拒馬,尚不覺得稀奇。

  到木樁打下,輔兵打開蒙布,從大車上搬下帳篷,一座接一座立起,齊整的營地逐漸呈現在眼前,觀望的少騎不由得面露驚愕。

  甲胄同色,兵器同色,戰馬同色,連帳篷都是同色?

  這是邊軍的規矩?

  為何他們從不曉得?

  未等他們想明白,突然有二十多名邊軍走到拒馬前,各披全身甲,兩面大盾背在身後,盾上負有長戟,身左佩有短刀,手中還抓着一把長矛。

  這樣一身打扮是要作何?

  就在少騎滿頭霧水,不明所以時,幾名邊軍動手搬開拒馬,餘者迅速列隊。在一聲哨音之後,開始繞營地飛跑。

  觀其速度,絲毫不亞于少騎中的斥候。

  最關鍵的是,他們身上的負重,少說也有十多斤!

  邊軍跑過一圈,速度絲毫沒有減慢;第二圈,步伐仍保持一緻;第三圈,彼此間距離稍有拉大;第四圈,五人組成第一梯隊,同餘者的距離越來越遠。

  第五圈,速度最快的五人接連越過終點,慢走一段距離,氣息很快恢複平穩。落後的十多人也陸續抵達,待氣息喘勻,回到營中,卸下大盾長戟,繼續掄起木錘幹活。

  目睹整個過程,少騎目瞪口呆,頭皮發麻。

  如果是刻意挑選,他們尚不會如此吃驚。問題是以方才的情形,這二十多人分明是犯了營規,被拎出來受罰!

  這樣的耐力和速度,擱在長安諸軍中,都是精銳中的精銳。

  雙腿跑得快,上馬不一定強?

  做夢去吧!

  為首的隊率心頭發沉,表情凝重。

  在邊軍抵達之前,少騎營上下都憋了口氣,以為憑自身的本事,必然不弱于邊軍,等到演武時,很能同對方比劃一下,甚至拔得頭籌,在天子面前争得榮耀。

  隊率也是如此想。

  少騎是天子親軍,選拔極為嚴格,必須是良家子,身高八尺,體力強健,馬術精湛。

  在奔馳中挽弓,能精準射中兩百步外的靶心。并能策馬跨越塹溝,在行進間列陣沖鋒,揮刀砍斷手臂粗的木樁。

  這樣的标準,已經超過大部分精銳。

  少騎成軍後,配有铠甲強兵,戰馬都是精選,就如彭修所言,觀人不是鼻孔朝天,也不差多少。

  然而,此刻見到邊軍,在場的少騎都生出聞名不如見面之感。

  管中窺豹,可見一斑。

  自以為是精銳,和面前的邊軍相比,隊率卻有些沒底。

  但不比就膽怯,就認輸?

  自是不能!

  “回營!”

  隊率調轉馬頭,率麾下返回營地。

  臨陣磨槍,不快也光。

  将所見禀報君侯,接下來的五日,全營訓練加倍,就算真不是對手,也要展現出少騎營的強悍,絕不能讓對方看扁!

  馬蹄聲逐漸遠去,趙嘉放下水囊,反手抹去唇邊的水漬。眺望塵土揚起的方向,挑了下眉,嘴角微微翹起。

  近處的文吏和兵卒背後一涼,不自覺後退半步。

  趙縣尉苦惱于魏三公子滿肚子黑水,殊不知在他人眼中,縣尉大人一樣好不到哪去。

  如果之前還好一點,至趙嘉入雲中騎,接手後勤工作,黑的指數就不斷飙升。對此,幾名挂着黑眼圈,體驗過“用生命加班”是何等感覺的書佐,完全可以現身說法。

  早在入林苑時,趙嘉就捕捉到少騎營的情緒,細一思量,心中就有了悟。

  數日後的演武,參加的不隻是邊軍。既然是競争對手,自然不需要客氣。不過是找人繞營跑幾圈,就能打擊對方士氣,增添己方聲威,趙嘉毫無壓力。

  營地建起之後,趙嘉又召集随軍匠人,在圈出的校場内搭建器械,多添兩道障礙,再立起木靶,供邊軍抓緊訓練。

  “明日起,卯時中起,負重二十斤,繞營地十圈。”

  “早膳之後,做障礙訓練。”

  “午膳後歇息兩刻,騎兵上馬,步卒列陣,分各隊結陣厮殺。”

  “勝者,全隊得一條豬腿,隊中最優十人,早膳多加一枚鹹蛋,午膳多一罐糖漬野果。”

  “連續三次落敗,隔日晨起負重增至三十斤,多跑三圈!”

  趙嘉制定訓練計劃,交給魏悅和李當戶過目,兩人均無異議,很快下達全營。

  其結果就是,少騎自以為加碼足夠,派人探查邊軍情況,卻發現對方的訓練強度簡直喪心病狂,自己完全不能比。

  按照後世的說法,很有反人類嫌疑!

  天剛亮就起身,全甲披挂,盾、弓、槍、刀一樣不落,有不少身上還背着包裹,裡面裝的竟然是木樁和石頭!

  一樣樣加起來,負重少說二十斤,偏偏還能撒丫子飛跑。

  除了兵卒,裡面貌似還混了書佐?

  整個過程中,還有小吏騎馬跟随。

  跑得最快那一批,近乎和戰馬同速!

  盡管戰馬不是全力奔馳,隻能算是中等速度,但兩條腿追上四條腿,怎麼看都有點超出常理。

  負重跑之後,邊軍列隊回營……沒有全部回去,落在最後的三隊在營前罰戰。據悉,是代替明日增重加圈。

  畢竟速度已經夠慢了,還要比旁人多跑三圈,哪裡還有赢的可能?

  原本沒有替代計劃,是李當戶見上郡騎兵幾次落後,别說沙陵步卒,連雲中騎都追不上,隻能厚着臉皮找上趙嘉,表示這規矩不合理,必須改,不改的話,信不信他找魏季豫麻煩!

  為何趙嘉制定計劃,偏要找魏悅麻煩?

  隻能說野獸的直覺再一次發揮作用。

  争取兩次,規矩的确改了。然而,作為膽敢威脅軍需官的懲罰,李當戶連續三頓都隻能就着熱水啃蒸餅。隔日還被魏悅拉上訓練場,幾次被從木牆和木塔上踹飛,全部臉着地。

  負重跑之外,邊軍的障礙訓練,步卒列陣,騎兵沖鋒,以及從實戰演化而來的步騎協同,都讓少騎大開眼界。

  最驚人的是,邊騎訓練竟使用真刀!

  步卒對戰雖包裹槍頭,箭矢也為特制,但對面沖鋒時,半點沒有留手的迹象。

  幾名少騎親眼見證,兩名步卒合力,用包着麻布的長戟将對手挑飛,飛出去足有三米,方才砰一聲落地。

  被挑飛的兵卒趴了片刻,猛然站起身,呸呸吐出兩口泥土,就要沖過來再戰。

  結果沒等跑出兩步,突然有背上插着三角旗,僞裝成醫匠的書佐沖過來,拽胳膊擡腿,把“戰死”的兵卒生拉硬拽出戰場。

  “放開我,乃公還能戰!”

  砰!

  書佐一拳砸在兵卒頭上,砸得對方直翻白眼。

  “敢在耶耶跟前叫嚷乃公?!身上戳了兩個窟窿,飛出去十餘步,還不死?!”

  書佐不能親自下場,非要裝什麼醫匠,本就滿腹郁悶。下場拖人,“戰死”的還想“不死”,做你的春秋大夢!

  看着兵卒被拖下去,身後留下長長一道拖痕,奉命觀察的少騎艱難咽了口口水,彼此對視一眼,立即轉身回營。

  那些北邊來的簡直不能用常理衡量。

  想要和對方旗鼓相當,戰上一場,自家訓練必須加碼,至少三倍!

  劉徹沒有馬上召見趙嘉三人,卻時刻關注林苑的動靜。聽人禀報邊軍的訓練方式,以及少騎對此的反應,不由得大感趣味,對幾日後的演武更為期待。

  待侍中退下,又有宦者來禀,淮南王奉召抵達。

  至此,入長安朝見的諸侯王已盡數到齊。

  自景帝駕崩之後,諸侯王還是首次齊聚京城,而且來得如此之全。

  其中,梁王五子來得最早,代王緊随其後,劉徹的幾個兄弟不早不晚,而素有名望的淮南王卻是最後一個抵達。

  據得來的消息,淮南王此行未帶兒子,卻帶了女兒。

  思及這位長輩的行事作風,劉徹掀起一絲冷笑。

  韓嫣心有所感,擡頭問道:“陛下可要提前召見淮南王?”

  “不見。”劉徹坐累了,随意推開竹簡,單手撐在膝上,笑道,“當年七國起兵,朕這位淮南王叔,最初想的可不是效忠朝廷。”

  觀察劉徹的神情,韓嫣彎起眉眼,卻沒有再開口說話。

  在林苑埋頭訓練的趙嘉,并沒有意識到,此次演武關系重大,天子之外,手握實權的諸侯王盡會在場。

  在邊軍即将大放光彩的同時,他也将一腳踩進深坑,想要爬出來,可能性基本為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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