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離赴長安之期愈近,擇選出的邊軍精銳絲毫不敢懈怠,每日加倍訓練,務求演武時不出半點差錯,做到完美無缺。
因訓練強度增大,趙嘉提前儲備的箭矢,竟然被雲中騎和上郡騎兵耗費一半。
一次清點物資,趙嘉發現問題,迅速找到魏悅和李當戶,嚴肅表示,從庫中取箭無妨,但是,以鵝毛制尾并漆成黑色的必須留下!
“此乃入長安演武所用。”
如果用完了,整齊度就會大打折扣,絕對不能忍!
趙嘉神情肅然,氣勢全開,不容許任何反對意見。歸根結底,後勤物資是他在調配,不幫忙就算了,還要添亂,信不信他撒手怠工?
軍營之中,第一不能得罪的是夥夫,比夥夫更不能得罪的就是軍需官。
強壓之下,魏悅和李當戶唯有承認錯誤,保證絕不再犯。
得到滿意答案,趙縣尉方才轉身離開。
目送他的背影,李當戶搓搓後頸,看向一旁的魏悅:“季豫,原來阿多的性子是這樣?”
“怎樣?”魏悅挑眉。
“……沒啥。”李當戶難得聰明一回,瞬間閉嘴。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,想歸想,有些話最好不要出口,否則後果會相當不妙。
繼箭矢之後,趙嘉又陸續檢查過長戟、槍矛、刀盾和備用的甲胄馬具。随後讓匠人抓緊調配顔料,将備用的武器皮甲統統刷一遍,以防中途出現損耗,時間倉促來不及補充。
物資齊備,沒有查出錯漏之後,趙嘉又開始調整隊列。
五百步卒分成十隊,每隊十人一行,五行列陣。高在前,矮在後,皮甲束緊,武器齊備。
三聲木哨之後,軍伍立在校場中,以軍鼓旗幟為号令,或進或退,或以盾成牆,或持長戟槍矛對陣,從屯長至隊率,乃至各隊兵卒,恍如置身戰場,拼盡全力,喊殺聲震天。
三鼓之後,操練告一段落。
兵卒重新列隊,行動有序,未見半點散亂。在旗幟的指引下,皆昂首挺兇,持槍鹄立,眼中有鐵。
趙嘉立在高台上,單手按住佩劍,俯瞰校場,滿意颔首。
衛青和趙破奴身着鐵甲,同時邁步上前,揚聲道:“軍侯令,操練優,賞!”
“武!”
五百軍伍用長戟和槍矛頓地,齊聲發出高喝。
恰逢王主簿來軍營交接一批甲胄,見到如此軍容,不免心生感歎。
“趙縣尉高世之才,将相之器!”
得到大佬如此高評,趙嘉連忙拱手,謙稱過譽。
他的練兵之法,除借鑒後世,更多取自先秦典籍,甚至有一部分直接取自秦軍。随着訓練不斷加深,他莫名生出懷疑,秦軍的将領,至少是大部分将領,八成都有強迫症。
軍隊要齊,營帳要齊,行進之間的步距都恨不能用尺子量。
大概也是這種較真和嚴肅,才練出秦之銳士,鍛造出橫掃天下的強軍。
操練之後,趙嘉同王主簿一同核對物資,确認沒有任何疏漏,王主簿返回郡城,趙嘉暫将軍務托于魏悅,準備離營三日,暫時返回畜場。
春耕早已經開始,幾場細雨之後,田間陸續發出青苗,沒過多久,就長成大片青綠,蔥蔥茏茏,甚是喜人。
在趙嘉的帶動下,沙陵縣内,麥田的數量不斷增加。
秋熟之後,不少人家的主食不再是單一的粟米,而是會添些新花樣,例如蒸餅、包子、饅頭以及寬片的湯餅,還有加了高湯的細面。
為增加産量,邊郡大幅推廣牛耕和堆肥。隻要不遇天災人禍,全年風調雨順,畝産基本能達到一石半乃至兩石。
趙嘉請教過郡内老農,知曉地力所限,如果要進一步提升産量,必須從種子上下功夫。
在景帝賞賜田畝之後,趙嘉就組織數名有經驗的農人,依靠手中的資源,每歲擇選優質谷穗,單圍出一片田地,對谷種進行改良。
付出總會有收獲。
從去歲開始,成效已初步顯現。
普通的粟種,畝産兩石就是豐收。經過優選的種子,畝産基本超過兩石,甚至能接近三石。
趙嘉此次撇開軍務,返回縣中,主要是牽挂家中的試驗田。
此次前往長安,少則數月,多則一年,勢必要留在都城。時間拖長,必然要錯過秋收。因牽挂良種之事,不在離開之前親眼确認,他無論如何不能放心。
而且,趙嘉有種想法,他手中資源有限,如果換做長安,成效必将更為顯著。
但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,在沒有見到天子之前,一切就隻能停留在設想,無法保證一定能夠實現。
策馬回到畜場,遠遠就見到散落在草地上的羊群。
之前商隊西行,除了黃金、珠寶和香料,還帶回不少作物的種子。
趙嘉分到少部分,交給熊伯和虎伯試種。之後驚喜發現,其中竟然有苜蓿,而且是紫花苜蓿!
比起原有的牧草,這種植物營養價值更高,而且春秋皆可播種,抗旱抗寒,禽畜都能使用,堪稱是牧草之王。
隻是帶回的種子不多,無法大面積種植。
現如今,僅趙氏畜場有一片長成的苜蓿。為留種,四周還用圍欄圈起來,以防牛羊采食。
除了苜蓿,商隊還帶回了胡麻和胡蘿蔔的種子。另有幾種水果,可惜種下去多數未能成活。
趙嘉請教過農人,總結出的原因是,這些水果對生長溫度有一定要求,即使要種,也要到相對溫暖的地界。就雲中的氣候而言,再精心也沒法種活。
不提這些沒長成的作物,苜蓿、胡蘿蔔和油麻的出現,足夠讓趙嘉驚喜。
商隊帶回的胡蘿蔔和趙嘉記憶中有不小差别,個頭小不說,還不是作為食物,而是磨碎制成香料。
起初,趙嘉要把東西拿來吃,已經拜倒在周決曹腳下,和須蔔力、輾遲勇成為病友的俘虜吃驚不小,連連擺手,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表示,這不是食物。
“有毒?”趙嘉挑眉。
想想土豆的原始形态,難不成胡蘿蔔也是這樣?
“無毒,是香料。”
若是有毒,誰敢佩戴甚至塗抹在身上?
“沒毒就好。”
趙嘉鐵了心要吃,俘虜勸說無果。
為确保萬無一失,切開的胡蘿蔔先喂給羊羔,等了半日,沒有發現異常,才按照趙嘉所言,切絲切塊,炒菜煮湯。
胡蘿蔔又稱甘荀,除了較高的營養價值,還帶着甜味。
後世如何暫且不論,在口糧種類不算豐富的漢初,洗幹淨分給孩童,咔嚓咔嚓幾口下肚,都是難得的美味。
至于油麻,趙嘉看了幾次,怎麼看都像是芝麻。通過俘虜的介紹,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測。不過此物并非産于西域,據悉,是從一個叫身毒的地方傳去。
身毒?
趙嘉總覺得有點熟悉,隻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。唯有暫時抛開,等從長安歸來,組織商隊二度西行時再做計較。
因時間有限,趙嘉回到畜場後,并未下馬歇息,直接趕赴田頭,就今歲夏耕和秋收做出安排。
田地之外,圈中的牛羊将大批出欄,另有近百頭野豬,以及大量的雞鴨,都能為畜場帶來不菲的收入。
經過馴化,雞鴨的産蛋量都在增加,每天至少能收兩百枚禽蛋。
對孫媪等人來說,這已經是不小的收貨。趙嘉卻搖搖頭,比起後世,哪怕是小型養雞場,這點産量連零頭都算不上。
為保證青壯和傭耕有足夠的體力,趙嘉吩咐下去,每餐膳食都要管飽,而且要見葷腥。禽蛋取出部分,為衆人加餐。吃不完的用鹽腌制,應該能保存一段時間。
聞聽趙嘉歸來,衛青蛾第一時間趕到。
比起上次見面,少女身上更添一股英氣。
嫌深衣礙事,穿上改過的胡服,左衽改成右衽,衣袖收窄,腰間束着革帶,長發梳成髻。對面看去,不似女子,倒更像是英姿勃發的少年郎。
“阿多!”到了近前,衛青蛾猛地拉住缰繩,從馬背一躍而下,口中道,“要塞的事忙完了?能留幾日?”
“後日就要走。”趙嘉笑道,“阿姊這副打扮,是要出行?”
“這樣方便。”衛青蛾從馬背上取下一隻包裹,直接扔給趙嘉,“正好,我這裡有些好藥,原想給你送去。你既然歸來,就不用再跑要塞。”
“藥?”
“傷藥,都是醫匠新制。”衛青蛾又解下一隻包裹,比起之前,動作小心許多,“這裡是毒藥,塗到箭矢上,隻需一小搓,”衛青蛾比劃出一點指尖,“十頭牛都能毒倒。”
“阿姊,我是去長安觐見天子,不是去打仗。”趙嘉有些無奈。
“有備無患。”衛青蛾認真道,“長安那些貴人,哪個不是七八個心眼。咱們出身邊郡,行事喜歡直來直往,保不準就要吃虧。上次你去漁陽,不就是差點被人埋伏?”
“那也用不着毒藥。”趙嘉耐心道,“有三公子同行,不會出事。”
“管他出不出事,東西帶着,我放心。”衛青蛾靠近趙嘉,低聲道,“記着,别人狠,你就要更狠!别信什麼能忍則忍,也别說什麼吃虧是福,什麼都能吃,就是不能吃虧!”
“阿姊……”
“阿多,你是沙陵縣尉,有大夫爵。”衛青蛾加重聲音,“沙陵的兒郎随你入京,不能讓外人看輕咱們!”
趙嘉神情微頓,明白衛青蛾話中真意,用力點了點頭。
“阿姊放心,我省得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衛青蛾直起身,面上重現笑容。見趙嘉神情依舊緊繃,笑道,“生死間走過一回,還有什麼做不得?阿多,人敬我一尺,我敬人一丈。這還是你同我說的。”
趙嘉笑了。
他在改變,身邊的人何嘗不是如此。換做幾年前,衛青蛾固然會為他擔憂,但絕不會做出如此舉動。
東西交給趙嘉,衛青蛾話鋒一轉,言秋收之後,她會随商隊再入草原。
“這次會走得更遠。”衛青蛾彎起馬鞭,抓在手裡,“應該能再到茏城。”
“阿姊出發時,我怕是還在長安。”
“無妨,又不是沒去過。”衛青蛾笑道,“其實我更想随商隊西行,隻是短期内恐無良機。”
“如是西行,最短也要走上兩三年。”趙嘉道。
“我知道,不過是交賦,無妨。”衛青蛾鞭子一甩,道,“之前是我想差了,我乃衛氏家主,我子自為繼承人,未必一定要招贅成親。”
說罷,衛青蛾上下打量着趙嘉,遺憾地搖了搖頭。
“可惜阿多不成。”
趙嘉:“……”
他該松口氣還是備受打擊?
看着神采飛揚的衛青蛾,思及後世朝代對女子的束縛,趙嘉蓦然生出使命感。
這次入長安,他該設法活動一下。甭管儒、道争端如何,至少趁窦太後還在世,某些如枷鎖般的條條框框,還是一巴掌扇飛比較妥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