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五章
陳閣老此言一出,殿中所有人俱都驚懼不已。
代王瞳孔一陣陣緊縮,袖中的手握拳負於身後:「還請陳閣老莫要胡言亂語,世人都知父皇集權甚重,一直不願再立太子,又怎可能提前立下遺詔!」
陳閣老哂笑道:「既然代王殿下心知肚明陛下不願再立太子,又是從哪兒弄來的這紙遺詔?」
聞言,代王的臉色當即陰了下來。
無他,皆因陳閣老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濃厚。也是點明了之前朝堂上有眾多大臣擁立代王,可弘景帝一直態度不明。既然當初沒有順水推舟立代王,怎可能現在就突然變了注意立遺詔傳位給代王?
一時間,殿中眾人的目光皆是驚疑不定。
魏皇後乃是六宮之主,昨夜又是代王侍疾。若是不細想也就罷,細細一想,還真是有很多蹊蹺。
「不知永王殿下何在?」宗牧突然道。
宗牧官拜翰林院侍讀學士,又兼文華殿大學士,雖為閣臣之一,但極少參與朝政大事。不過因其學問淵博,德高望重,在一幹文臣之中十分有威望,其本人也是弘景帝的心腹大臣之一。
他的突然之言,霎時提醒了眾人永王的沒有出現。按理說這種情況,以永王的性子,他不可能不出現。
代王看了身邊的一個太監一眼,這個名叫青庵的太監頓時堆著笑臉道:「永王殿下患了風寒,讓太醫診脈開了藥,如今服了藥正睡著。」
這個理由顯然欺瞞不了眾人,親爹死了,做兒子的永王還能睡得著?
陳閣老冷笑不言,宗牧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側。而與之相同,一向沉默寡言的工部尚書洪啟也來到了陳閣老身邊。這兩人的行舉不言而喻,皆是是對代王之言存疑,同時也是證實了陳閣老方才的遺詔之言。
孟閣老似有些反應不過來,看看陳閣老三人,又去看其他大臣,再去看代王。
「這到底是怎麼了?有什麼話好說好商量就是。」
宗牧說是內閣大臣,實則骨子裡還是個文士,頗具傲骨,其本人也有自己的棱角。聽聞此言,不屑一笑:「孟閣老這稀泥和得真是好,方才陳大人所言還言猶在耳,你怎麼就能當做渾然不知。事關朝廷社稷,事關大統,還請收起你那套和稀泥的路數!當初陛下確實召過我三人,親筆立下過遺詔,而遺詔之上承繼大統的人選並不是代王殿下。」
「這……」孟閣老被臊得老臉通紅,但還是解釋道:「我這不是怕鬧僵了。」
這時,刑部尚書曲智突然站出來道:「既然兩份遺詔相悖,陳閣老等人對遺詔存疑,空口無憑也不能作數,不知那遺詔現在何處,還請陳閣老速速命人取來,也能以安眾心,以示正統。」
陳閣老冷笑地看了他一眼:「曲尚書一直屬意立代王為儲君,本官若是告訴你遺詔在何處,不是明擺著主動送上門。」
「你——」曲尚書氣急,一甩衣袖:「狗咬呂洞賓!」
事情一時陷入僵局,在場的十多位大臣皆是重臣要臣,有的位列六卿,執掌一部,有的雖官位不高,但也是內閣閣臣,俱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。
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,明擺著代王就是假傳遺詔,甚至可能弘景帝的駕崩也並不單純。可同時大家也都清楚自身處境,代王費如此周折將眾人請進宮,無疑是請君入甕。
那麼大家此時的安危——
細想之下,俱是冷汗直流,腦中各種念頭頻頻閃現,臉色乍青乍白。
魏皇後乃是一介女流,自詡這計策算無遺漏,卻萬萬沒想到突然又弄出一份遺詔來。心中氣惱的同時,也是十分慌亂,不過她幾十年的皇後也不是當假的,當即斥道:「陳閣老,本宮敬你是兩朝老臣,可你竟為了一己之私禍亂朝綱。遺詔是陛下臨大行前親筆所書,難道還能作假不成?你此言是指責本宮偽造遺詔不成?」
她一副氣急敗壞,飽含冤屈的模樣。
「皇後娘娘母儀天下,老臣自然沒有不敬之意,可朝廷社稷乃是萬民之福,而一國之君乃是社稷之本,萬萬是虛不得,也錯不得。」
「若不這樣——」禮部尚書霍銘站了出來,從中勸和:「方才代王殿下拿出的遺詔,是經我等驗明過的,其上的筆跡確實為陛下親筆所書,璽印也沒有任何問題。可陳閣老、宗大學士及洪尚書也是老臣,自然不可能拿著這種事玩笑。若不我們召集了百官,與在京的宗親,和其他幾位皇子殿下共聚一堂。是時陳閣老將陛下遺詔拿出,兩相對比,孰是孰非自見分曉。」
「是極,即使有所分歧,人多好辦事,也可共同商議。」戶部尚書也出來和稀泥。
「老夫沒有異議。」陳閣老道。
「老夫也無異議。」宗牧道。
「同。」洪啟向來言簡意明。
其他幾位保持中立的朝臣紛紛點頭,滿臉笑意,似乎這樣就算是解決了這件棘手之事。
很顯然他們有些自作多情了,因為代王一點這種意思都沒有。他面色陰沉,目中異光閃爍,顯然正在進行著什麼極為重要的決策。
而代王的沉默,漸漸也讓這幾位老臣面色凝重了起來。
其實說白了,都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,可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,所以這幾個中立的大臣才會從中和稀泥想將這件事混過去。是時離開了這裡,天高任鳥飛,被威逼之下的所言,不當成回事,也就不是回事了。
都是在朝為官多年,自然不會計較這細枝末節,危急關頭當保命為上。
「一群不識趣的老匹夫,本王給你們臉,你們倒是不要臉了!」
電石火花之間,很顯然代王已經有了抉擇。
「簡兒!」魏皇後驚叫。
代王不耐地看了她一眼,道:「這種時候了,還扯這些有沒有的作甚!」之後,他無視魏皇後,對陳閣老威脅道:「你若是識趣的,老老實實拿出那份遺詔,若是不識趣,本王今日就讓你橫屍當場。」
隨著此言而出,殿中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。隱隱有細碎的哭泣聲響起,卻是弘景帝的幾個妃嬪受不住這般驚嚇被嚇哭了。
禮部尚書等人面色難看,代王若是翻臉的話,今日這事恐怕不能善了。其實想也知道代王不可能如眾人所願,不過是事到臨頭,大家都在負隅頑抗罷了。
陳閣老朗笑一聲,道:「行了,老夥計們,就別再動你們那些心眼了,代王殿下可不吃你們這套!」
青庵在一旁尖細著嗓子道:「識趣的就趕緊附庸我們殿下,待殿下登基之後,爾等還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大臣。各位老大臣都不是蠢人,當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。」
代王雖沒有說話,但面色隱含滿意。
陳閣老依舊含笑,眼中卻是閃過一抹譏諷。
果不其然,青庵的話音前腳落下,便有長嘆之聲頻頻響起。
這些老大臣們俱是讀書人,文臣最討厭的莫過於宦官。雖是太祖建朝以來便定下宦官不可幹政的祖訓,到底前朝宦官為禍還歷歷在目,又哪能輕易忘懷。
士可殺,不可辱!
文人的氣節最是莫名其妙,陳閣老也是心中有數,才會先用激將法,果然對方為了脅迫眾人進行了利誘和威脅。若是背後動作,說不定還能勸服一二,如今大庭廣眾之下,但凡還要些臉的都不會輕易屈從。
尤其這些大臣們也不是毛頭小子初入仕途,一生之中經歷過無數風風雨雨,才能走到今時今日這種地步。心智、才智俱都超人一等,如今還沒怎麼著呢,誰敢就說代王一定能登頂?!
且如今宮中的異常,想必宮外也有所察覺,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!
數十位老大臣,除了孟閣老和刑部尚書依舊站在原地,其他人俱都來到陳閣老的身側站定。
見此,孟閣老和刑部尚書也有些站不住了,看看對面那些人,又去看代王。
「這、這,怎生就鬧成這般模樣了,不是不可調停!」這倆人還想蒙層遮羞布呢。
代王面色陰沉地看著眾人:「看來諸位大人是一定要與本王作對了?」
這十多位老臣傲然獨立,風骨峭峻,明明看過去不過都是些半百老頭兒,卻是一種巍然之勢不可侵犯。
「臣等忠於大行皇帝,忠於大乾江山,在遺詔之事未明之前,不敢輕易妄斷。」
「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。」
陳閣老也一拂衣袖,灑然一笑道:「代王殿下,不怕與你知曉,這遺詔可不止就老夫手中的一份,而是三份。你居心叵測設下圈套,將我等騙入宮中,妄圖造成既定之事實,殊不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。你想遮掩的,終究遮掩不住!」
「你們——」代王的目中綻放出狠辣陰毒的光芒,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要惱羞成怒做出什麼事的時候,他直指眾人的手突然緊握成拳,收回在身側,人也怒極反笑。
「你們很好!本王也沒想遮掩什麼,本王現在不會殺你們,本王會讓你們眼睜睜看著本王是如何登上這九五之尊的位置,再將你們一一淩遲。」
「冒天下之大不韙,終究立身不穩,是時史書記載,將遺臭萬年。」
「成王敗寇,史書從來是由勝利者書寫,隻要本王能坐上這位置,還用擔心遺臭萬年!?」
陳閣老面色難看起來,代王也不與他再贅言,隻丟下一句讓諸位大臣還是儘早想開了,免得平白受苦,就讓人將他們押了下去。隻留了孟閣老和刑部尚書二人。
「本王大事還望兩位襄助。」
孟閣老和刑部尚書面面相覷,口中苦澀味十分濃重。可他們也清楚,打從他們踏上代王這艘賊船,就注定隻能成功不能失敗。
「老臣二人定然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
*
陳閣老等一幹人被人關在一處宮室中,待大門關上,這些人才露出憂慮之色。
「陳老頭,你所言遺詔之事,到底是真是假,你可千萬莫坑了我等!」
陳閣老沒好氣地看了對方一眼:「這種事我能拿來坑人?」
「那遺詔真有三份?」
陳閣老目光閃了閃,點點頭。
其他人俱都連連咂嘴,看來陛下是早有所防範,不然何必如何大費周章。
「那遺詔之中即位人選?」
聽聞此言,大家俱都看了過來。
陳閣老卻是搖了搖頭,「這種時候,你們還是不要過多詢問,免得害了對方,也害了你們。」
「可——」
「也不知這一劫,咱們是否能逃過。」戶部尚書有些唏噓道。
「罷,既然做下決定就不要生悔。平日見這代王也是恭順守禮之人,如今看來卻是狼子野心。他即出身不正,若想得登這大位,就必然有求我等的地方,咱們隻需以此為仗,小心周旋,可暫保性命無憂。」吏部尚書道。
「可會有人來救我等?這代王擺出如此架勢,定然是成竹在兇,魏國公手握京三營之中的五軍營。這股兵力約有兩萬之多,除非集合駐守京城的所有兵力,否則……」
否則之後並未說出,可在場之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,哪怕是宮外的安王、晉王等知曉宮中生亂,可若想殺出一片清明來,也是難之又難。
陳閣老道:「為今之計,咱們隻能盡力拖延。」
「隻是可惜了百姓,恐怕又是一片生靈塗炭。」
一聽這話,所有人都安靜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