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八章
事情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。
琰哥兒好不容易翻過身將瑄哥兒壓在身下,卻是力氣不如對方大,被人掀翻了過去。瑄哥兒勁兒太猛,而琰哥兒沒提防,跌下去的同時頭磕在了地上。
也是湊巧了,剛好地上有個小土塊兒,撞在上頭。
這個年紀的小娃子是不留頭的,一見皿就顯了出來,當即就有丫鬟嚇得叫了出來。
一見皿,瑄哥兒就嚇懵了,旁邊幾個圍著小娃也都嚇得面色泛白,有那膽小些的還哭出了聲。
慶王見是琰哥兒受傷,當即從二樓上翻跳下來,魯王也跟著下來了。
魯王面色有些尷尬,幾個大步上前,先聲奪人去斥瑄哥兒:「瞧你幹得好事,怎麼下手沒輕沒重的?」
可小娃子哪裡懂得大人的裝腔作勢,瑄哥兒當即嚇得嗷一聲哭了。
外面鬧得動靜太大,婦人們那邊也收到消息。魯王妃走出來就聽見魯王訓斥瑄哥兒,還伸手要去打瑄哥兒,當即衝過來抱著兒子道:「他一個孩子,能懂什麼!」
場中一片亂,安王妃等七嘴八舌地勸魯王妃,安王等人也從樓上下來。
晉王走過去看了看丫鬟懷裡琰哥兒的傷,琰哥兒傷得並不嚴重,就是磕破了一塊兒皮,看著皿流得有些多,但並沒傷著內裡。而琰哥兒是個非常勇敢的小傢夥,雖是大家都指著自己說他見皿了,也沒哭。
沒哭自然就是沒事,可這麼小的孩子就這麼流著皿也不是事。晉王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,讓丫鬟給琰哥兒捂著傷口,蹙著眉看了一眼正攔著魯王不讓他打孩子的慶王,道:「老七,先把孩子抱去找個大夫來看看。」
慶王此時滿心煩躁,雖是他對琰哥兒不滿,可到底是自己親兒子。親兒子挨打受了傷,他反倒要去勸別人,幾種情緒交雜在一處,他道:「看什麼看,死不了,沒出息的!」
琰哥兒當即白了臉,晉王緊抿著嘴角,正想說什麼,慶王妃衝了過來。
慶王妃自然聽到了這句話,看慶王的眼神特別冷,她衝過來二話不說先把琰哥兒從丫鬟懷裡抱過來,又對晉王道了謝,便匆匆忙忙帶著人走了。
瑤娘實在放心不下,遞給晉王一個眼神,跟在後面。
慶王自然沒忽略慶王妃的眼神,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,他想跟上去解釋,卻被魯王一把拉住。
魯王這會兒不打孩子了,反倒來勸他:「老七,別跟女人見識,她們就這樣,小心眼。你瞧我家這個,別理她們,都是慣的!走走走,喝酒去,女人越慣毛病越多!哪天惹煩了收拾她們一頓,就老實了!」
這話是看著魯王妃說的,本來她看有這麼多人勸著,還有點不依不饒的樣子。一聽這話當即縮著脖子,抱著瑄哥兒,也不敢吱聲了。
「小孩子磕磕碰碰的,哪兒有不傷著的,多大點兒事瞧你們這弄的,又是打孩子又是嚇女人的。老五,琰哥兒的傷不重吧?」安王道。
晉王搖了搖頭。
「既然沒怎麼傷著就沒事,走,進去,別壞了興緻。」
「是啊,難得今兒老七請客。」
幾個男人又往戲樓裡走去,並未注意到女人這邊,韓側妃雖是陪在魯王妃身邊,卻對不遠處一個丫頭使了眼色。
*
珠珠見琰哥兒受傷了,就哭了起來。
慶王妃來勢匆匆,抱著琰哥兒就走了,根本沒想起女兒來。珠珠見娘和哥哥頭也不回地走了,先是站在那裡哭,哭著哭著就追了過去。小寶被玉蟬抱著擦身上的灰,眼角餘光看向珠珠跑了,忙掙脫開跟了過去。
場中正亂,誰也沒看見這一幕,玉蟬下意識要跟過去,卻想起月月,回身一把將月月抱起來就跟上了。
這觀戲樓建在園子裡,園中奇石怪樹林立,玉蟬出來後就沒看見小寶和珠珠。不過想著有暗十跟著,她也沒有太擔心,依靠著記憶中正院的方向往前走著。
珠珠哭得像個淚人,一面哭一面蹣跚往前走。
園子裡很安靜,和不遠處喧嚷的觀戲樓,簡直是天與地的差別。
「娘,哥哥……嗚嗚嗚……」
小寶聽到前面傳來珠珠的哭聲,邁著小短腿就往前跑,他越過一座假山,見珠珠正走在遠處一個水池旁邊,正想出聲去叫,突然打橫裡出現了一個人,抱起珠珠就往池中丟了去。
小珠珠隻來得及喚了半聲,剩下的聲音就消失空氣裡。
那人一見得手後,就慌裡慌張地往回縮了進去。小寶的心跳得生疼,下意識喊道:「暗十——」
一道黑影憑空出現,連著幾閃,就閃到了池子上方,再是一卷岸上就多了一個渾身濕漉漉已經昏過去的小人兒。
暗十沒有停留,追向那個消失在小徑的人。此時小寶已經撲了上來,著急地去摸珠珠的臉,又去試探她的鼻息。
珠珠還有鼻息。
小寶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,突然意識到珠珠上輩子可能就是這樣死的。
「來人,快來人!」小寶特別恨,恨那些藏在暗處像似毒蛇一樣的人,她們比老鼠還骯髒,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,她們就會出來咬你一口。
當年他和他娘是這樣中招了,七嬸和珠珠也是這樣,若是他沒有跟來……
「小公子,怎麼了?」
玉蟬聽到聲音,出現在小徑的盡頭,往這裡奔來。
「珠珠落水了,快叫人!」
*
觀戲樓裡已經擺了宴,偌大一張桌上擺滿了珍饈佳餚。
熱菜有鹿筋燒松鼠魚、海參煨櫻桃雞、高麗羊尾、冬筍雞脯、鴨舌煨菜台、鍋燒羊肉、火腿煨蹄肘、文武肉等等,冷碟也是花樣繁多,簡直看著就讓人口涎氾濫。
還有各式美酒,擺了好幾樣。魯王拉著慶王給他敬酒,像似賠罪的模樣。
戲檯子上鑼鼓喧天,熱鬧非常,正唱著八仙報喜。
一個丫頭匆匆進來,打散了這熱鬧的席面。
珠珠落水了。
這消息實在讓人驚詫,要知道這可是數九寒天,孩子怎麼可能落水。慶王驚得潑了一兇口的酒,也顧不得說話就匆匆忙忙跟著丫頭去了。
發生了這樣的事,宴自然也用不下去了。
安王等人倒也提出想去看看怎麼回事,卻被晉王出面擋了回去。
晉王面上帶霜,眼似寒冰,環視了眾人一眼。魯王被他看得頭皮發麻,忍不住道:「五哥,你這麼看著我們做什麼?」
晉王徐徐道:「今兒老七府上這事,最好不是你們誰動的手,不然……」
「五哥,你這話說得就沒意思了。兩個孩子打架,我也給老七賠了不是了,怎麼珠丫頭落水,反倒又與我們扯上關係……」
「不是最好。」丟下這話,晉王就轉身離去。
福成走了上來,「幾位殿下,你看這——」
魯王氣得一蹦三尺高:「你說這晦氣不晦氣,大過年的弄個這事出來,聽五哥說的這樣,珠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還得管我們算賬不成……」
安王出面勸和:「老六你也別生氣,老五和老七向來關係親近。珠丫頭招人喜歡,這種日子出了這種鬧心的事,老五看著心裡肯定不痛快。」
「他不痛快,我還不痛快了!走走走,以後請我,我也不來了!」
魯王揮開安王的手就往門外走,魯王妃也沒敢多留,忙招呼丫鬟婆子抱起瑄哥兒,跟在後面也出去了。
安王和永王幾個面面相覷,代王道:「本王先走一步。」
「罷,這種時候還是別留下招人嫌疑了。」
*
慶王到了正院,就看見丫鬟們捧著東西出出進進。
進去裡頭,珠珠已經醒了,正抱著慶王妃哭。琰哥兒頭上裹著白布坐在旁邊,旁邊立著個大夫模樣的人,正在和丫頭們說什麼。
珠珠不願離開慶王妃,丫鬟們隻能拿了細軟的毯子裹在珠珠身上,慶王妃抱著女兒,渾身上下都在顫抖。
瑤娘牽著小寶站在旁邊,面色複雜。
「珠珠……」大步衝進來的慶王步子一頓,鬆了一口氣:「沒事就好,嚇死爹了。怎麼就落水了,是不是又頑皮了,快來給爹看看。」
他伸出手,珠珠卻看都不看他,小臉往慶王妃懷裡埋。
「怎麼這會兒倒是不喜歡爹爹了?」慶王訕笑,可場中沒有一個人去接他的話茬,慶王妃的臉冷得掉渣,他落了個自討沒趣。
慶王隻能將注意力放在大夫身邊,本來已經把該注意的事項交代好的大夫,隻能又對慶王重複了一遍方才說的話。
珠珠救上來的快,並沒有什麼大礙,就是孩子還小,又喝了幾口水,天冷水寒,恐夜裡會發熱,另外就是怕會入了寒氣,落了病根。
「怎麼就會落水了?丫頭婆子們呢,都是幹什麼吃的?!」
慶王妃沒有說話,瑤娘忍不住說了一句:「七弟,珠珠是被人扔下水的。」
扔下水的?是他聽到的這個意思?
慶王滿臉都是不敢置信。
瑤娘這會兒實在沒心情說話,就讓玉蟬把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,包括珠珠是如何趁亂追了過去,小寶是如何跟上的,玉蟬跟在最後。當然也少不了小寶親眼目睹珠珠被人扔進水中,暗十的出現救人。
對了,那個害人的婆子也被暗十拿下了。
「把人帶上來。」
很快,那個婆子就被拖了上來。
也不知她經歷了什麼,竟是嚇得抖若篩糠。慶王問她話,她就一股腦的倒了出來,說了些自己做錯了事,被王妃罰了心存怨恨,所以才會趁亂下手的話。
問題是這種話隻能騙騙傻子,被罰了就害府裡的小主子,這可不是普通人家,而是王府,珠珠也不是普通人,是皇孫女,是小郡主。就因為這點兒小事,就敢害人,難道就不怕滿門被牽連?
這種說法連慶王都騙不過,可這婆子就是咬死了這種說法。
慶王也命人打了闆子,但這婆子被打得皮開肉綻,依舊是這麼個說辭。
珠珠是個小孩子,本身不可能與人結仇。這是在慶王府裡,會發生這樣的事,無疑是大人之間有仇有怨,牽連了孩子。
可誰能和慶王妃有仇有怨?結果似乎不言而喻。
慶王坐在椅子上,濃眉緊鎖。
屋外,那婆子漸漸沒了淒厲的痛呼,隻能聽見闆子打在皮肉上的啪啪聲。
一個丫頭走進來稟道:「殿下,人沒氣兒了。」
慶王僵硬地點了下頭,沒有說話。
屋裡很安靜,所有下人都低垂著頭。瑤娘帶著小寶坐在旁邊,柳眉忍不住皺了一下,又一下 。
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夠不聰明了,也知道如今這種情況該是命人去查,而不是將那婆子打死,可偏偏人就打死了。
問題是這種情況,又不是在自己府上,她也插不了什麼嘴。就是滿心感覺悲涼,說不出的悲涼感。
珠珠已經沒有哭了,似乎在娘的懷裡睡著了。
慶王妃將她在榻上放下,蓋上被子。
小女娃臉蛋白得近乎透明,有別於平時像個小蘋果似的,紅撲撲的。慶王妃坐得太久,身子早就僵硬了,她站起來時,忍不住搖晃了一下,才站穩了。
「繼柔……」是瑤娘的聲音。
慶王妃置之不理,一步一步走向慶王。
慶王擡起頭來,面色有些蒼白,嘴唇翕張了下,想說什麼,卻被慶王妃冷冽的眼神給逼了回去。
啪的一聲,是耳光擊打在慶王臉上的響聲。
晉王從前頭過來,剛走到門口,聽到這聲響,在門前站定。
「繼柔……」
「你別叫我!」慶王妃一字一句地道:「你是不是當我是傻子,是不是覺得珠珠沒事,一個婆子的命足夠償了?你想替她遮掩,是不是?」
慶王搖著頭解釋:「不是的,繼柔你誤會了。不是芷兒做的,她膽子小,看到老鼠都害怕,怎麼可能會做這樣……」
接下來的話,又被慶王妃一巴掌打了回去。
「趙佑繼,我以為你能走出來,可是你永遠走不出來!於外人來看,你豪氣爽朗,實則你內心就是個懦夫!你成日沉浸在自哀自怨當中,你佯裝什麼也沒有,實則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清楚。」
慶王妃蒼涼地笑了一聲,搖了搖頭:「不,我也是個懦夫。我以為給你時間,你能走出來,我自己跟自己鑽牛角尖,放任不去管,我等著看你如何做。其實害了誰呢?害的隻會是我自己,是我的孩子,而那蛇蠍毒婦大抵要笑死了吧……」
「繼柔!」
慶王妃沒有去理慶王。
這時,院子中傳來一陣女子的尖叫聲,卻是韓側妃被幾個丫鬟婆子連拖帶拽地帶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