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章
瑤娘以為按照姐姐的脾氣,肯定要大怒一場,心中忐忑不安。
蕙娘也確實被驚住了,可第一反應不是其他,而是拿著巴掌拍了瑤娘的背兩下。門外的男人本是擡了步,卻不知為何,又止了步。
「你這丫頭,怎麼姐姐說的話你就沒聽進去!小寶是你生的不假,但你不能恃寵而驕!他跟你姐夫不一樣,你姐夫就是個捕快,就算想納小,他家門宅淺也養不住。可他是王爺,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,現在寵著你是喜歡你,等哪天府裡再來了新人,你若還這般不知五六,可該如何是好……」
蕙娘愁死了,她這妹妹心性簡單,偏偏命裡多波折,讓她每每想起就放心不下。
「姐,姐,你誤會了,我不是……哎呀,小寶是殿下的兒子,當初那個污了我身子的,是殿下!」
屋裡十分安靜,姐妹二人面面相覷。
良久,蕙娘才道:「你說當初那個污了你身子是晉王?就是那個天天被我罵死砍腦殼的,死了沒人埋的大壞人?」
門外的男人俊臉窘然,他不光是個砍腦殼的,死了沒人埋,還被自己罵過骨頭渣子都爛沒了。往日心中罵了多少次,如今就像有多少巴掌打在他臉色。打得他頭暈目眩,五覺盡喪,失魂落魄……
瑤娘望著姐姐,點了點頭,「就是他。」
蕙娘乾乾地笑了一聲,又斂住,皺起眉,看著妹妹:「真是他?」
瑤娘點點頭。
蕙娘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:「我倒要去問問,他一個王爺怎麼就能幹出這般、這般……」
瑤娘忙一把拉住她,紅著臉道:「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的,他是被人下了毒。」
之後蕙娘在妹妹口中聽到一個堪為傳奇小說的故事,反正她長這麼大,就沒聽過這種巧合的事。
「那現在那勞什子胡側妃和小郡主呢?」
「胡側妃死了,至於小郡主——」瑤娘頓了下,「我沒問。」
「為什麼不問,別跟我說還要把那野種給養著。那姓胡的佔了你的位置,這野種佔了我家小寶的位置,姓胡的在王府讓丫鬟婆子伺候著,生孩子的時候一大堆人圍著。你躲在個巴掌大的小房子,連接生婆都不敢隨便請,生怕難產了。她女兒四五個奶娘一大堆丫鬟,你在月子裡還要侍候小寶吃喝拉撒,一晚一晚睡不了覺,別人坐月子要胖上好幾圈,你卻瘦得沒個人形……」
提起這事,不光蕙娘越說越心酸,瑤娘也忍不住紅了眼。
而門外的男人依舊表情不變,袖下的大掌卻是緊捏成拳。
瑤娘擦了擦眼角的淚水,扯了一下依舊義憤填膺的姐姐,小聲道:「姐,我沒有……我、我就是這幾日跟他生氣來著。」
「生氣?生什麼氣?」旋即蕙娘明白過來,瞥了妹妹一眼,「是該生氣,不生氣才不正常。」
她說得口乾舌燥,端起旁邊茶盞啜了兩口,又長出一口氣,才道:「但要知道適可而止,過猶則不及,別把男人的耐性給作沒了,你就知道樂子了。」
瑤娘來了興趣,湊在姐姐跟前問:「就跟姐姐對付姐夫那樣?」
蕙娘笑了一下,「你姐夫是個好人,對我還算溫柔體恤。確實,他家裡人不好,他那娘和他那妹子都不是省油的燈,他身上也有些小毛病。但他對我好,洪哥兒明哥兒的尿布他沒少洗,夜裡孩子鬧夜或是換尿布,都是他起來做。當初我坐月子那會兒,李氏指不上,燕姐兒更不用說,全指著他。就憑這,我記他一輩子的好。而且他聽我的,也願意聽我的,這就夠了。畢竟這世上哪有什麼十全十美的男人,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。」
瑤娘還不知道這小毛病指的什麼,隻當是夫妻情趣,一面聽著話,一面點著頭。
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忘了和姐姐說,忙道:「對了姐,我忘了跟你說,我懷上了。」
「懷上了,多久了?」這次蕙娘可全然是驚喜了。
「也就才三個多月。」
「吃飯可香,睡得可好,他鬧不鬧你?」
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,瑤娘一一解答,之後姐妹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,見瑤娘面露疲態,蕙娘才提出要離開。瑤娘留她多住幾日,她也沒拒絕,今日匆忙,她總要弄清楚妹妹好了,才能安心離去。
蕙娘坐著暖轎回了客院,洪哥兒和明哥兒都睡著了,讓丫頭抱進了臥房。李氏和姚成圍上來,李氏張口就問:「我燕姐兒呢?」
「我問過瑤瑤了,燕姐兒沒來找過她。」
李氏當場炸開了,「怎麼可能會沒來?那死丫頭走之前明明跟我說要來王府的。」
蕙娘耐著性子道:「但燕姐兒如今確實不在王府,也沒人見過她。讓我說,燕姐兒胡來,娘你也就讓她胡來,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孤身上路,誰知道路上會不會碰見什麼不好的事。」
「怎麼可能!當初燕姐兒可是僱車來的,車還是老娘給她找的……」
蕙娘冷笑,李氏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。
「當初我和成哥問你,你咬著牙就是不說,成哥為了找燕姐兒,到處私下託人,不放心的人還不敢托,燎了一嘴的火泡。我抱著洪哥兒,圍著林雲縣轉了幾個來回,合則娘您全部心知肚明,看著我們四處瞎折騰,甚至臨來這裡之前,你還咬著說燕姐兒就是之前跟你提了一句,合著……」
蕙娘說不下去了,看了姚成一眼,轉身往裡面去了。
李氏還想追上去罵,突然被人從後面拉了一把。
「娘你夠了!你再鬧,我就送你去鄉下堂姑母那兒去!」
李氏被兒子的怒容嚇著了,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雞,頓時不吱聲了。
她年輕的時候,就不是個省油的燈,經常被自己男人這麼威脅。沒想到臨到老了,兒子也這麼威脅他。
李氏覺得天都塌了,就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,可低頭一看這地不是她家那青石地,亮得能照人影。
她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王府,擡頭瞅了瞅站在邊上裝雕像的丫鬟,氣哼哼地回房了。
*
蕙娘走後,瑤娘坐在那裡,也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有人走了進來,到她跟前,她才反應過來。
「殿下。」屋裡就她和他兩人,瑤娘莫名有些緊張。
晉王在炕沿上坐下,「事情跟你姐姐說了?」
瑤娘點點頭。
見她低著頭,明明心裡有許多話想說,晉王一時竟無從說起。
「留她在府裡多住些日子就是,本王看你日裡也孤單得緊,讓她多陪陪你。」
這種話晉王以前可從來不會說,瑤娘詫異地擡起頭,見他臉皮繃得有些緊,才明白過來意思。
然後她也有些窘了,低下頭,點了點。
「呃,那你休息。」晉王站起來。
瑤娘又點點頭。
見她也不留自己,晉王隻能走了。
*
外面又飄起雪花,榮禧院卻是燒著地龍,溫暖如春。
姐妹二人坐在大炕上,中間擺了張黃花梨的炕桌,上面放著針線簸籮,零碎的布料,還有茶盞和果子盤。
瑤娘手裡拿著塊兒裁好的布料,正在給肚子裡孩子做衣裳。這種裡面穿的小衣裳,做起來簡單,一天就能做好幾身。不過玉蟬幾個總是看著她,不讓她多動針線,她拿在手裡邊玩邊做,每日也能做成一件。
「她這幾日日裡有小丫頭侍候,山珍海味吃著,倒是沒生出什麼事來。再說,有事還有你姐夫看著她,你就別擔心了。」蕙娘道,手裡也拿著一件小衣裳縫著。
「那就好,這府裡還有王妃側妃,我就怕她鬧出什麼不體面的事來,惹人笑話。」
蕙娘這幾日每天都會來陪妹妹說說話,自然知道晉王也住在榮禧院的事。不過她卻是一直沒見著人,聽瑤娘說晉王正臥床養病。
「你就這麼晾著人家,姐姐之前可是與你說過,適可而止。」蕙娘瞅了妹妹一眼。
瑤娘停下手裡的動作,猶豫道:「我也沒晾著他,就是不知跟他說什麼好。再說了,這事明明是他不對,難道還讓我去找他和好不成?」
「反正我說著,你心中有數就好。」
蕙娘還想說什麼,突然院子裡響起一陣喧譁聲,隱隱聽著似乎是李氏的聲音。
蕙娘當即扔下手裡的針線活,下炕出去了。瑤娘也忙想下炕,紅蝶急急忙忙給她穿鞋,並扶著她往外走。
等瑤娘出去,就見李氏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,正在和蕙娘說什麼,蕙娘也似乎有些生氣。而李氏一見著她,眼睛就亮了,衝了過來,嘴裡喊著『蘇瑤娘你來的正好』,蕙娘拉都沒拉住她。
可人還沒到跟前,就被人喝住:「大膽,放肆!」
說話的人是個小太監,名叫小卓子。
太監的聲音本就尖細,尤其是這種拔高了調,更是尖銳得能刺穿耳膜,當即嚇得李氏停了步。
「說話就說話,衝撞了夫人,你擔待得起!」
「我、我,我不跟你說!」李氏臉漲得紫紅,眼神惡狠狠地瞪著瑤娘,「蘇瑤娘,你跟老娘說說,我燕姐兒呢?你誆騙蘇慧娘說沒見著我燕姐兒,為什麼你們府上的丫頭說我燕姐兒來過,卻被你給害了!」
瑤娘心裡咯噔一下,正想說什麼,身後傳來一個聲音:「誰跟你說你女兒來過?」
卻是晉王。
晉王長髮束在腦後,披著一件黑色的翻領狐皮大氅,黑幽幽散發著冷光的蓬鬆毛領,襯得他面如冠玉,卻是臉色森冷,一種淩厲的氣勢迎面撲來。
一見晉王出來,院子裡頓時跪了一片。
隻剩了瑤娘,和依舊站著的李氏及蕙娘,蕙娘曲膝正考慮要不要跪,卻被福成給攔下了。
「姚太太不用跪,畢竟是自家親戚。」
這話裡的含義就多了,按理說一個妾室的姐姐,萬萬不值當被堂堂的王爺稱作親戚,可偏偏福成就這麼說了。
福成代表這晉王,這意思自然是晉王的意思。
瑤娘身邊的人和朝暉堂的人都明白怎麼回事,可其他人卻不明白。這幾日晉王搬到榮禧院來住,本就是讓人瞠目結舌,可這位主兒願意,誰也說不出什麼,隻當晉王寵著蘇夫人,誰讓人家現在身份不一樣,懷了身孕。
可今日這句話說出來,卻是意義有些不同尋常。
這明顯是把蘇夫人算作是和王妃等同的位置了,蘇夫人家的親戚都成了殿下的親戚。
不管下面人是如何去想,晉王森冷的目光依舊放在李氏身上。
李氏哪裡見過這種可怕的人,於她來說林雲縣的縣太爺就是她眼裡最大的人了。而她第一次見到晉王,是晉王主動上門做客,看起來也沒個什麼不同尋常,就是人長得俊點兒,手下的人多了點兒。
就算他是比縣太爺更大的人,反正也不會拿她怎麼樣,她可是蘇瑤娘姐姐的婆婆。可李氏根本沒有去想,她一面嫌棄著瑤娘,一面又仗了人家的勢,這種行徑叫什麼呢。
李氏這會兒可沒功夫就想這些,她除了害怕就是害怕。不過這種人也是有屬於自己的小智慧的,她一屁股坐在地上,也不去看晉王,隻對著瑤娘喊:「蘇瑤娘,你還我燕姐兒,當初你養了個野……」
聲音戛然而止,卻是李氏不知怎麼突然暈了過去。
晉王水墨般的眉蹙緊,「送她回去,問清楚是誰在她面前亂嚼舌頭。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頭,不要了也罷。」
立刻湧上來一群人,七手八腳將李氏給擡走了。
蕙娘憂心忡忡地看了妹妹一眼,到底李氏是她婆婆,她也不能不管,便匆匆忙忙跟了上去。
瑤娘魂不守舍的,站在原地也不動,晉王牽著她進了屋裡。
福成和幾個丫頭都下去了,瑤娘才有些惱的看著晉王:「都怪你!」
此時的晉王哪還有之前的冷酷,面上鋒利的棱角都軟了下來,他將瑤娘拉入懷中:「好好好,都怪我。」
以後我加倍補償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