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雲夕連帶着上門道賀的人,皆被範明客氣的擋在了門外,但總還是有人得進逍遙王府。
約莫晚飯時分,王府大門再一次被敲響,卻是一身灰白僧袍的無塵。
無塵,在墨楚卿和容貌盡毀的顧清回了炎京,次日從宮中回來後,便因太後的旨意再一次去了大國寺。
理由是,永明帝初登皇位,第一次祭祖祈天大典重之又重,萬不可出差錯。
遂,要無塵前去大國寺,協助寺内主持和僧人準備大典相關事宜。
無塵不是什麼得道高僧,太後此舉,不過是因為墨楚卿與顧清回京第二日進宮時,墨楚卿内力傳音一事讓太後暫時慌了神。
太後知曉無塵武功高強,不想要墨楚卿身邊多一個人助力,所以才尋了那樣一個借口,将無塵再一次打發離開了逍遙王府。
現今,祭祖祈天大典已然結束,而太後又早從最初的慌亂中回過了神,想出了讓太子墨楚胤與墨楚卿對上的招數,如此又哪裡還會在意無塵一個和尚。
于是,正月初一祭祖祈天大典結束,無塵複又在大國寺待了一日,便于初三這一天趕回了逍遙王府。
“阿彌陀佛,公公近日來可還安好?師兄他如何?”無塵雙手合十,朝着範明唱了聲法号,道。
日頭已然偏西,範明心想今日應是不再會有人上門,正欲回去無憂閣,卻哪知大門再一次被敲響。
此刻,看着一身僧袍,眉目甯靜,分明眼中含着睿智,偏卻一副與世無争的無塵,範明心中一喜,當下急急朝無塵回了一禮,就開了口。
“可是大國寺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了?老奴一切都好,不過……”
頓了頓,範明看了看四周,朝無塵示意了一下,“師傅一路行來,想必該是累了,老奴先帶師傅去見過王爺,然後再送師傅回院子休息?”
沒有錯過範明的示意,無塵臉上神色不變,“是有些累了,那便依公公所言,有勞公公。”
話音落,無塵複又朝範明施了合十禮,這才擡步朝王府院内走去。
範明招呼了守門小厮将大門關好,随即緊跟無塵而去。
從王府大門到無憂閣的路上,在周圍沒有人的時候,範明已然簡單的将昨夜發生的事情告知了無塵。
包括蘇喬,包括顧清知曉了穆雲夕是輕冉的事情,亦包括顧清受傷,以及孩子的事。
無塵原本隻是平靜的聽着,但當範明言說到顧清小産一事時,腳下步子卻是猛地頓住,側頭看向範明。
臉上,早已沒了方才在大門處時甯靜、與世無争的模樣,轉而被震驚和擔憂取代。
“公公是說,顧側妃她有了身孕,但是卻……那師兄現在如何?”
無塵,約莫三四歲的年紀時暈倒昏迷,被當時的大昭寺主持玄冥大師于山腳下發現,帶回了寺中。
清醒之後,幾日不言,不論旁人問什麼,皆不言語。
玄冥大師見此,便悉心照料着他,直到約莫半月後,墨楚卿去了大昭寺。
無塵,親眼見過當時年僅五歲的墨楚卿不吃不喝,夜夜被噩夢驚醒渾身顫抖的模樣,也親眼見過玄冥大師耐心安撫他的模樣。
遂,在墨楚卿情緒稍稍穩定,拜了玄冥大師為師的那一日,無塵開口說了自來到大昭寺以來的第一句話――我也要拜師。
玄冥大師細細詢問了無塵的身世,但無塵卻都搖頭言說不知,不記得。
見此,玄冥大師同意收了無塵為徒弟,但亦直言說他塵緣未了。
在因為蠱毒一事,太過自責内疚而隐隐生了心魔,不顧亵渎佛法欲自盡的前一夜,玄冥大師先去了墨楚卿房中,後又去了無塵的房中。
除了當事兩人外,沒有人知道那一夜玄冥大師同無塵說了些什麼。
玄冥大師屍身被燒的第二天,亦是墨楚卿分裂出無心這個第二人格的第二天,無塵去了墨楚卿房中。
亦沒有人知曉,無塵同墨楚卿說了些什麼,隻是從那一日開始,無塵便恭敬的稱呼墨楚卿為師兄,直到如今十幾年。
所以,這世上,最清楚墨楚卿在初到大昭寺的那段日子是如何度過的,他是如何噩夢連連的,除了已逝的玄冥大師,便隻無塵一人。
連帶玄冥大師不在人世後,才得以去了大昭寺的範明,都不曾知曉。
也正是因為如此,無塵比之旁人,更加清楚,墨楚卿心底的傷有多重,更加清楚,顧清連帶着孩子的事情,對墨楚卿的傷害有多大。
範明被無塵的樣子驚了驚,沒有想到無塵聽到顧清小産一事,會有這麼大的反應。
要知道,印象中無塵清俊甯和的臉上,嫌少出現震驚和擔憂的表情。
“主子他……”
“一言不發,一動不動?”
卻是無塵,打斷了範明的話,擰眉說道。
“是!”範明歎口氣。
“阿彌陀佛,既是如此,就有勞公公随貧僧前去看看師兄吧。”
臉上短暫的震驚已然消失不見,無塵再唱一句法号,輕歎着搖了搖頭。
無憂閣。
雖然早飯後,範明勸墨楚卿去休息,但墨楚卿卻是沒有離開半步,隻除了照顧顧清外,便一直保持着蹲跪在床頭的姿勢,守着臉色依然蒼白如紙的顧清。
“主子,無塵師傅回來了。”
門外,響起範明的聲音。
“師兄,可方便我進去?”無塵道。
聞言,定定看着顧清的鳳眸動了動,須臾……
“進來。”卻是墨楚卿低沉幹啞的聲音傳進了門外兩人的耳中。
範明看了無塵一眼,擡手推開了緊閉的房門,待無塵進去後,複又将房門關上,而他自己則是守在了門外。
“師兄,顧清她……”
無塵步伐穩健,近乎無聲的走了進來,站定在床榻不遠處。
“我聽範公公說了昨夜的事。師兄,你……寬心。顧清會好起來,至于孩子……”
頓了頓,無塵默念一聲法号,“稍後,我念經給他,師兄你,寬心。”
兩個寬心,無塵說的頗為無力,隻因他再清楚不過此事對墨楚卿的傷害會有多大。
“無塵,是我逼得她傷心赴死的。殺了孩子的兇手,亦是我。”
視線始終在顧清身上,墨楚卿的聲音比之方才更幹啞了幾分,似帶了些哽咽。
無塵閉了閉眼,默數佛珠的手緊了緊,“師兄,男女之情,我……不懂。”
到了嘴邊的話略頓了一下才說出口,一個“我不懂”,無塵莫名說的猶豫。
“師兄,你心裡如何想的,我能猜到幾分。隻是,倘若顧清之于你當真如此之重,那為何不直言将你的顧慮告知于她?”
“看得出來,顧清不是一個不理智的人,即便知曉了與你一起會有危險,我想她定能理智的做出決定。你這般,雖然初衷是為她好,可是……于她而言,有欠公平。”
無塵的話說的直接,直聽的墨楚卿身形猛的一怔。
有欠公平?
是啊,有欠公平!
可他欠她的,又哪裡隻是一個公平?
他欠她太多,以前他不知,總是自以為是的做決定。
現在他終于知曉了,但是她……看着床榻上臉色慘白的顧清,墨楚卿心中不停抽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