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在茶樓上說話,兩個時辰之後才離開。
商量完北燕的事情,綰寧又把西涼和東晉也說了一遍。
西涼有宋淵守著,不足為懼。前世西涼也沒有翻出什麼浪花來,隻不過和大周並不友好,防範著對方發難,始終麻煩。
而且後來西涼大皇子受了北燕幾次慫恿,和大周開戰,邊境百姓怨聲載道。
這一世,她救下了西涼二皇子,隻要解決了西涼大皇子,讓二皇子上位,西境便可太平。
至於東晉……
東晉地理位置特殊,它有一半的國土是和大周相連的,兩國分界線是千裡的戈壁和沼澤地。
無法居住,無法大規模通行。
兩邊貿易來往,隻能走水路,從東晉國土另外一邊,到達大周的東海岸口。
因為連接的一邊不能通行,來往都靠水路,所以大家一般都直觀的認為,東晉在海的那一邊。
東晉,因為它獨特的地理位置,沒有戰爭的侵擾,百姓安居樂業。
又因為周邊有許多附屬小國,東晉承擔起了聯通小國與大周之間的貿易聯系,使得整個商業貿易都十分發達。
按照上一次的軌跡,東晉表面看起來就是來湊個熱鬧,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。
綰寧那時候剛嫁入策王府不久,隻顧著學習作為一個合格王妃的各種技能,沒有過多關注。
但是如今細想下來,東晉使臣有些地方也不太正常。
比如那位公主,十分安分,沒有任何不軌的跡像。就連君策派去盯著她的人都很快收了回來。
但是,使臣團隊裡,卻藏著一個人,東晉九皇子。
這是後來很久之後,大家才知道的。
東晉是楚姓,這一回來的公主名楚幽,並不受寵,但是九皇子楚錦年,是東晉最受寵的雲貴妃的小兒子,這可是東晉皇帝捧在心尖尖上的小輩。
理清這些頭緒,很容易就看出來,楚幽隻是幌子,為了掩護楚錦年做的事情。
那麼,楚錦年來大周,是什麼目的?
她記得,東晉使臣,一到大周,便把京城遊玩了個遍,還去了幾座大臣的府邸參觀做客。
其中就有國公府。
如果單獨去國公府,非常惹眼,但是放在一群大臣府邸中,就並不顯得特別。
但是,楚錦年去過國公府後,老夫人讓她回了一次國公府,欲言又止的模樣,雖然最後到底什麼都沒有說,但是綰寧能看出來,老夫人心事重重。
東晉和國公府會有關系嗎?
前世綰寧也有懷疑,卻沒有懷疑得那麼深,她特地跟君策說了這個事,也不知道君策有沒有上心,但最後君策給她的回復是:她想多了,根本沒有的事。
綰寧想到,前世她和楚錦年唯一一次見面的場景,那時候他是楚幽身邊隨行使臣,身份是皇家學院的學生,主要職責是一路記錄大周風土人情。
作為使臣,楚錦年在人群中並不惹眼,穿著打扮亦是中規中矩,十分低調。
但是綰寧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,充滿探究,擡眼看去,正好對上那人的目光。
當時綰寧並不知道他是誰,隻道東晉使臣氣質不凡。
前世君策或許沒有發現異常,若不然,便一定瞞了什麼。
綰寧不想惹是生非,但是,若是會傷害到她的親人,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。
現在事情沒有定論,隻能走一步算一步,且看著再做打算。
總之,兵來將擋,水來土淹。
綰寧把前世,東晉使臣來了之後發生的那些事,仔仔細細的想了一遍。
除了楚錦年,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,東晉公主使臣,沒有對其他兩國表現出什麼特別的聯系,對大周也中規中矩。
楚錦年本人也沒有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。
想到這裡,綰寧揉揉眉心,關於東晉,希望真的是她想多了。
綰寧先下了樓,馬車向東街而去。
剛剛分別的時候,君逸想送送她,綰寧拒絕了,她難得出來一趟,準備給老夫人買些東西,君逸不宜陪著。
兩人雖然是未婚夫妻,能公然見見面已經很奢侈了。
馬車先去了陳記糕點鋪,老夫人最愛吃他家的綠豆糕。
而後去了布坊,天冷了,她想買幅抹額送給老夫人。針線活她是不會的,幹脆就買現成的了。
最後去了玲瓏坊,她得空畫了好些首飾的樣式,準備把圖紙送過去,到時候給老夫人和朋友們做新年禮物。
剛剛進了玲瓏坊,外頭便下起了瓢潑大雨。
紫釵侍女趕忙上前,把人帶到了二樓雅間歇息。
半夏讓人搬了炭火上來,到底是自家鋪子,隨意些,要什麼一應都是有的。
綰寧在窗前坐下,半夏把侍女端上來的茶點送進來,看著外頭的雨,對綰寧說道:
“小姐,咱們運氣真好,若是再晚一步,可就淋著雨了。”
綰寧嗯了一聲,半夏又說:“小姐,你有沒有發現,今日的逸王殿下,有些怪怪的。”
綰寧的思緒回過神來,想到今日出門的初衷,除了要跟君逸把使臣的事通氣之外,還想問問他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,怎麼這些日子讓他出來見面都沒有出來,剛剛二人聊得太投機,她把這件事情忘記了,這會半夏說才想起來。
“哪裡怪怪的?”
半夏擺好糕點倒好茶,想了想,回答道,“奴婢也說不出來,但是就覺得怪怪的。”
綰寧拿了一塊糕點,吃了一口,看向外頭的雨,大雨嘩啦嘩啦,把她的心也下得亂亂的。
秋日的這一場雨,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
等雨停,天似乎都明亮了許多。
綰寧下樓,在鋪子裡看了看才出門,坐上馬車準備回國公府。
剛剛下過雨,路上行人稀少,地面上濕漉漉的。車夫穩當,比平時走得更慢些。
走過一條巷子的時候,馬車停了下來。
半夏掀開簾子,看向外頭的杜若,低聲問道,“怎麼了?”
杜若湊近,看向綰寧,“小姐,是策王府的馬車。”
綰寧心裡咯噔了一下,眉頭微微皺起,心道:冤家路窄。
這條路並不偏僻,不過是剛剛下了大雨,沒什麼人。
好好的怎麼在這裡遇到了?
“讓對方先過便好,不必多生事端。”
這條路確實有些窄,依身份來說的話,綰寧讓路也說得過去。
杜若往前頭看了一眼,神色有些復雜,
“小姐,是策王府的馬車攔住的去路,並非跟我們的馬車相衝突。”
大路條條攔住她?
綰寧眉頭皺得更深,心中已經有了猜測,但還是問了一句:“馬車中的是誰?”
杜若還沒說話,前頭便傳來了君策的聲音:“馬車中可是國公府寧小姐?”
聽到君策的聲音,綰寧身體有些本能的微微發抖。她知道這是從前遺留下來的情緒。
上一回她跟君逸遊湖,君恆和君策一起上了遊船,她就有這種感覺,隻是當時人多,君逸和君恆都在,她稍微好些,但現在隻有自己,綰寧便有些本能的慌亂。
雖然知道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,君策不會做什麼,但心底的恐懼就是倏忽而至。
半夏察覺到了綰寧的情緒,擔憂的叫了一聲:“小姐。”
她腦中想到上一回在策王府發生的事,想當然的以為是因為那一次的事件,有了心理陰影,從而對君策不喜。
綰寧深吸了一口氣,搖了搖頭,努力平復了一下心緒,“我沒事。”
外頭的杜若也有些擔憂,挨著車簾子低聲道,“小姐若不願意見人,奴婢去打發了便好,光天化日,策王也不能強攔住咱們的馬車。”
綰寧搖頭:“不必。”
她確實是不願意見的。
若有可能,她不想再跟君策有任何的交集。
但是很顯然,這樣的場景以後還會有很多次。
而且他既然擋她的路,哪怕她這一回不見,必然還有下一回,何必讓自己過得心驚膽戰。
拿情緒,有脾氣,都是小孩子做的事,成年人得解決問題。
既然總要解決,那晚解決不如早解決,既然總要面對,那躲避,於事無補。
電光火石間,綰寧已經做了決定。
她微微起身,從椅子上坐起來,半夏趕忙在前頭撩開簾子。
綰寧略微一低頭,由外頭的杜若扶著下了馬車。
一陣風吹來,是寒涼的。
綰寧卻覺得,面對君策,她的心要更冷幾分。
下了馬車,她往君策走去。
綰寧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襦裙,外罩一件同色的披風,披風和襦裙衣擺都用細細的金線繡著木槿,其間還有幾隻彩蝶,點綴的恰到好處,隨著行走間上下浮動,仿佛鞋襪生香。
她身上的首飾並不多,耳上墜著兩顆珍珠鐺,配這身衣裳說不出的雅緻。
頭上梳著靈蛇髻,斜斜的插著一隻碧璽步搖,隨著走動輕輕晃動,一步一步,規矩禮儀做得極好。
再看她的臉,秀麗流暢,肌膚白淨無瑕,五官絕美,每一個都生得好,湊在一起,更是美得讓人心顫。
唇上點了一點胭脂,襯得氣色正好。
她身姿纖細,行走間看起來有些柔弱,平添一分弱柳扶風之感。
這是君策頭一回如此真切的打量綰寧。
第一次見她,是和蘇雨瀾合作,遠遠的看了一眼,後來策王府事件,也見面過,遠不如這一次給他的衝擊更大。
仿佛這就是國公府金枝玉葉,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嫡大小姐。哪裡有當初破落的半點影子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雨天天色太灰敗,綰寧從馬車上一走下來,仿佛這天地都增了色彩。
美人至,便花團錦簇。
綰寧實在美得驚心動魄,光看這張臉,他都有一種想要據為己有的衝動。
當初,哪怕事情失敗,他也應該即刻上門提親,把人放進策王府再說。
君策心中懊悔。
綰寧在離君策一丈開外的地方停下,屈身行禮:“綰寧見過策王殿下。”
君策回過神來,“蘇大小姐不必多禮。”
“是。”綰寧微微低著頭。
君策的聲音故作輕松:“想不到在這裡遇到了寧小姐,實在是緣分。”
綰寧垂眸,把自己攔住人說成是偶遇,實在也是不要臉。
“策王殿下說笑了,京城就那麼大,大家同住城內,遇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。”
君策嘴角一僵:“寧小姐說的極是。”
“本王一直有幾句話想跟寧小姐說,既然遇上了,便擇日不如撞日。”
君策這句話說得很慢,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綰寧身上,他在看綰寧的反應。
這句話說完,見綰寧沒有接話,才又補充了一句:
“還請寧小姐屏退左右。”
綰寧:“策王殿下有話直說無妨,我身邊都是信得過的人,不必避開。”
君策目光為凝,看向綰寧,然後笑了笑,開口道:
“既然如此,本王便不拐彎抹角了。
本王其實一直都想要為策王府那一日的事,跟寧小姐道歉。
那一日的事,無論如何都牽連到了寧小姐,而且差點連累了寧小姐。
這件事雖然是有心人想要陷害本王,但事情畢竟出在策王府,本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,還望寧小姐見諒。”
綰寧微微擡頭,目光直視君策,空氣靜止了好幾息的時間,她才開口:
“策王殿下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。
蘇雨瀾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,是王爺和她合作。
王爺讓蘇雨瀾把我騙到怡音別院陷害我,和王爺有夫妻之實,到那時恆王求娶我的事情便會不了了之,而我會成為策王府的人。
本來一切都是王爺算計好的,如今這般巧言令色,我聽著,隻覺得惡心。”
綰寧表情平靜,語氣冷靜。一句一句的說出這些話,仿佛沒有任何情緒。
她心裡非常清楚:她不應該這樣說。
君策今日無論因為什麼原因找她,她都應該順著他的話說,再徐徐圖之應對。
如果她沒有猜錯,君策對她應該是有些男女之情的。
前世,她跟他六載夫妻,不說完全了解他,但是,還是能區別得出來,當他對一個女子感興趣是什麼樣子。
從前他就不止一次的說過,他最愛她這副容貌,傾國傾城,整個大周都無人可與她比肩,就該是他的人。
剛剛她走過來的時候,從他的眼中,看到了驚艷,興趣,喜歡,還有想占有,這種情緒,綰寧曾經無比熟悉。
若她的判斷是對的,她應該像對君恆一樣,裝裝小白花,投其所好。
雖然君策和君恆不同,哪怕面對再喜歡的東西,也能保持更多理智,但到底那樣做才是上上策。
但是綰寧沒有,對待君策,她連虛以委蛇的做戲都不願意。
當初,她為了要打擊蘇雨瀾,為了要告訴皇後那些話,可以對君恆逢場作戲。
但是對君策,她不願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