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老人吃完晚飯，老太太收拾碗筷進了廚房，老爺子起身捶了捶腰，看向沈執言：“陪我走走？”

　　沈執言颔首起身。

　　沈知意跟着站起來：“我也去！”

　　老人笑了笑，算是默許。

　　兩兄妹跟在老人身後走出院子。

　　不遠處的别墅燈火通明，隐約可以聽到人聲喧鬧，跟着一條長廊，一個花園，劃出了熱鬧和清冷的兩個世界。

　　老人站在原地，看着别墅的方向很久很久。

　　“前面那麼熱鬧，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？”

　　沈執言道：“知意好不容易回來一趟，想您和奶奶了，我帶她來看看你們。”

　　沈知意配合地點頭：啊對對對，你說啥都對。

　　老人瞥了兩兄妹一眼，輕笑道：“執言啊，你還是這麼……不擅長說謊。”

　　沈執言：“……”

　　老爺子笑着，聲音溫和，提起往事。

　　“我記得是你十二歲的時候，織錦那個t臭小子弄壞了我的硯台，我為了保護他，說是你自己弄壞的。

　　“那時候真該給你一面鏡子，讓你看看你不自在的樣子，這麼多年過去了，你是一點也沒變。

　　“執語和織錦最近如何了？”

　　“挺好的。”沈執言道，“執語主演的電影得了獎，織錦今年高三，幾次模拟考的成績挺不錯，媽說等他考完送出國深造。”

　　“行。”老爺子看向沈知意，“你呢？今天怎麼這麼安靜？”

　　這是沈知意第一次心平氣和地陪老人家……老鬼家聊天。

　　原世界裡，她的任務幾乎是逢鬼必誅，遇妖必殺。

　　那個妖魔鬼怪動亂的時代，需要一些強硬手段才能鎮住作亂的鬼怪，護得人間的安甯。

　　在心裡感歎着這段經曆的神奇，沈知意學着沈執言的語氣，乖巧地回答:“挺好的。”

　　“那就好。”老人沒有多問。

　　他沿着吵鬧建築的邊緣緩慢地走着，偶爾會停下來擺弄路邊的花花草草。

　　沈執言始終和他保持一步之遙的距離，三人繞着莊園的外圍走了小半圈，老人看了眼天空，低聲道:“要下雨了，回去吧。”

　　沈執言颔首。

　　沈知意摸不透他的想法，兩步追上他，低聲問道:“接下來怎麼搞？”

　　沈執言看向老人的目光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，在到達院子門口時，他突然開口:“您還不走嗎？”

　　老爺子停下腳步，沒有回頭。

　　“去哪裡？”

　　“您知道我的意思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老人沉默。

　　“您是顧忌奶奶，不肯告訴她真相？”沈執言道，“可是一直徘徊在這裡，對于奶奶來說也并非好事。”

　　老爺子似乎動了怒，回身看向兩人，沉聲道:“你們來，就是特意提醒我這件事？”

　　他沉下臉時很有壓迫感，若是換成旁人，肯定會吓得不敢應聲。

　　沈知意猜測，老爺子偏愛沈執言，肯定是因為沈執言最像年輕時的他。

　　沈執言沒有讓步:“爺爺，奶奶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這個人世，你是知道的，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奶奶失去投胎轉世的機會，在這人間當個孤魂野鬼？”

　　“夠了！”老人怒道，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，輪不到你來教訓我。”

　　沈執言抿唇，還想勸解，院子裡響起老太太的聲音，夾雜着無奈和縱容。

　　“哎呀呀，怎麼又生氣了？”

　　老太太走到老爺子身後，輕輕拍了下他的後背，嗔怪道:“兩個娃兒好不容易回來，你别吓唬他們。”

　　老爺子一改剛才的怒目圓瞪，小聲辯解道:“是你的乖孫說了混賬話。”

　　“你别想騙我。”老太太握住沈執言的手，憐惜地說道，“我們執言最懂事，從小就會照顧弟弟妹妹，長大了又要接管公司……要我說，隻怪你兩個兒子都不争氣，苦了我的乖孫。”

　　老爺子委屈地嘀咕:“說的好像兒子是我一個人的一樣。”

　　“你說什麼呢！”老太太沒好氣地瞪他。

　　老爺子默默閉嘴。

　　“執言，知意，我洗了水果，快來。”

　　“不了，奶奶。”沈執言聲音柔和，“我晚上還有工作，馬上回公司。”

　　沈知意立刻道:“我和大哥一起走。”

　　老太太露出落寞的表情，沒有挽留:“這麼晚了，開車小心些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别總是加班，工作又做不完，還是身體更重要。”

　　“我知道的，奶奶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老人念念不舍地送出一段距離。

　　跟着沈執言走出十來米，沈知意回頭，兩個老人依然站在門口，微微佝偻的身影逆着光，就像沉默的影子，于無聲中堅持守望着。

　　見她回頭，老太太舉手揮了揮，笑容更加溫柔。

　　“别看了。”沈執言說完，加快腳步。

　　沈知意道:“你要是舍不得，可以多待會兒。”

　　“我分得清虛幻和現實。”不然也不會找她一起。

　　“哦。”

　　她又回頭看了一眼。

　　老人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消失在月色下，溫馨的小院回到他們來時破敗的模樣。

　　那場短暫的相聚就像一個溫柔的夢境，大夢初醒，隻餘下清冷的月光和瘋長的雜草。

　　唯有那棵紫薇花樹，在凄涼處熱烈地綻放。

　　“他們應該走了。”沈知意在“應該”兩個字上加重語氣。

　　老人的魂魄在人世間留念太久會錯過輪回的機會，即使以後去往地府，也隻能在鬼城酆都徘徊。

　　“我知道。”沈執言道，“我在勸。”

　　“她不知道自己死了，這種鬼魂在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有堕為惡鬼的可能。”

　　老太太是在睡夢中去的，走的時候很安詳。

　　對于她來說，隻以為自己睡了一覺，全然不知自己已然和這個世界陰陽兩分。

　　一朝點破真相，她很可能會接受不了現實，堕為惡鬼。

　　沈執言道:“所以我帶着你。”

　　“我總會有不在場的時候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沈執言蓦然止步，低聲問，“你覺得，應該如何？”

　　似乎聽不出他語氣裡的掙紮，沈知意道:“找個機會讓我舉行一次送行儀式，我可以送他們去三途川。”

　　男人沉默很久，回:“我找機會安排。”

　　走了兩步，他問了個毫不相關的話題:“你完全沒有她的記憶嗎？”

　　知道他問的是誰，沈知意道:“有，我繼承了她的記憶。”

　　“是嗎？”他冷淡地笑了，“你公事公辦的樣子，讓我以為你什麼都不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