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着爺爺能殺人的眼神，封景差點哭了。

　　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，鄭重地點頭：“是的，爺爺，這就是我想問的問題。”

　　他始終忘不掉小丫頭的慘叫和鮮皿淋漓的身體。

　　還有褚莺莺悲恸絕望的哭喊。

　　他想知道，自己身上的罪孽是真是假。

　　蕭宗生驚愕地看了看封景，目光移到封珞身上，正色道：“他說的是真的？”

　　封珞眼裡閃過一抹慌亂，下意識否認：“這孩子不知道在哪裡聽了些亂七八糟的話……”

　　“是真的嗎？”蕭宗生咬緊後槽牙，“我隻問你，是不是真的？！”

　　“什麼是不是真的？”蕭珏結束了送行儀式，趕上來湊熱鬧，“三叔公，你臉色好難看。”

　　沒被僵持的氣氛影響，他左右看看，笑道：“啊，不會是為了褚莺莺的事吧？”

　　蕭宗生僵着脖子轉頭看他：“你也知道？”

　　“知道啊。”蕭珏無辜地攤手，“不然我和知意姐姐為什麼要來這裡？”

　　被蕭珏的一聲“知意姐姐”激起雞皮疙瘩，沈知意總算發現了，這家夥看起來溫良無害的，其實是個黑芝麻湯圓！

　　在長輩面前，他的黑芝麻餡都包不住了！

　　蕭宗生氣極反笑，桀桀的笑聲讓封珞條件反射後退了兩步。

　　“蕭大哥……”

　　如果說封瑜是他們這群玩伴中脾氣最好的，那蕭宗生絕對是脾氣最差的。

　　但凡招惹了他，他能拼着一條命追别人打幾條街。

　　少年時，他們最怕的就是蕭宗生。

　　這種恐懼是刻在骨子裡的，就算現在年紀大了，再見蕭宗生怒極的模樣，封珞還是忍不住雙腿顫顫。

　　“蕭大哥你聽我解釋！”

　　“解釋什麼？！”蕭宗生憤怒到破音，“你隻需要告訴我，他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？！”

　　他一步一步逼近封珞，質問道：“是你唆使封叔活埋了褚莺莺？是你下藥害死了封瑜和阿瓊？是你嗎！”

　　封珞被逼得不斷後退，嘴裡卻依然堅持：“不是我！蕭大哥，過去了這麼久的事，你聽這三個孩子的話，就、就直接給我定罪了嗎？”

　　“說得好像我們冤枉了你一樣。”沈知意聳肩，“最先問你的是你孫子，他沒事瞎編故事冤枉你幹嘛？”

　　她用手肘撞了下呆滞的封景：“你說是吧？”

　　封景早就被蕭宗生爆發的怒火吓傻了。

　　被沈知意突然的動作驚回神，他擡腳，想上前勸架。

　　這兩人要是打起來，他爺爺肯定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個。

　　“别去。”蕭珏扣住他的胳膊，阻止了他下一步行動。

　　封景下意識想掙開，卻發現看起來單薄的少年，抓起人來手指像被焊住了一般。

　　掙脫不了。

　　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，為此時此刻長輩的處境，也為以後自己的處境。

　　是他挑起事端，回去了爺爺隻怕要把他逐出家門。

　　沈知意輕聲道:“他回不去了。”

　　封景蓦地轉頭看她:“你說什麼？！”

　　“我說什麼了嗎？”沈知意反問，“我t說了那麼多，你指哪一句？”

　　封景:“……”沒見過這麼賴皮的人！

　　那邊，蕭宗生已經把封珞逼到了葬坑的邊緣。

　　再往後退，就會掉進葬坑。

　　封珞胡子輕顫，啞聲道:“蕭大哥，你不信我……”

　　“我的确不信你。”蕭宗生道，“我以前就在懷疑，阿瓊雖脾氣暴躁了點，但内心柔軟善良，對封瑜是發自内心的敬愛，他怎麼會因為妒忌殺死自己的兄長？

　　“我一直在懷疑，我懷疑了很多人，獨獨沒有懷疑過你。

　　“因為你善良，溫順，尊敬長輩，愛護同伴，體恤弱者……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！

　　“你說，你到底為什麼？就為了外人眼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嗎？！”

　　不知道被哪句話刺痛，封珞渾濁的眼睛陡然燃起憤恨的火。

　　“沒想到啊，我在蕭大哥眼裡竟然是這麼好的一個人嗎？哈哈。”

　　随着幾聲嘲諷的笑，封珞身上溫吞柔和的氣息褪去，轉而被從骨子裡散發出的陰冷包裹。

　　封景一呆，忘了繼續掙紮。

　　蕭宗生也愣了愣，發出難以置信地:“哈？”

　　沈知意低聲道:“僞裝了這麼多年嗎？佩服佩服。”

　　“是，封瑜是面熱心熱的好人，封瓊是面冷心熱的好人，他們那麼好，為什麼我娘被族老們沉塘時，他們沒一個人說話？！

　　“他們站在那裡，眼睜睜看着！看着我娘去死！”

　　蕭宗生脫口道:“你娘不是跟……”

　　話到一半，看到封珞扭曲的面容，他把後半句咽了回去。

　　“跟人偷情？”封珞哈哈笑了起來，“不管她有沒有跟人偷情，那些人有什麼權力讓她去死？他們有什麼權力？”

　　蕭宗生沉默。

　　封珞還在控訴:“要不是伯母指認我娘，要不是家主最終下令，族老們怎麼敢直接把我娘沉塘？”

　　蕭宗生試圖解釋:“那是族老的決定，封叔也……”

　　“也什麼？你看，到了你親近的人，你也做不到公正地去看待這件事不是嗎？你們這些人都是，看似大義凜然，實際上呢？誰不是偏心自己人？！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攻勢瞬間逆轉。

　　蕭宗生的沉默給了封珞發揮的空間。

　　他繼續道:“你是這樣，封瑜是這樣，封瓊也是這樣，在你們眼裡，隻有我溫順聽話，做一條好狗，你們才願意給我一點點多餘的關心，你們——”

　　“狗叫上瘾了？”沈知意不耐煩地打斷老人的質問，右手揉了揉耳朵，嗤道，“叫夠了就給我乖乖認錯，姑奶奶可沒時間在這裡聽你說這些沒用的廢話。”

　　“廢話？你——”

　　“不是廢話嗎？”沈知意冷笑，“你說封瑜封瓊欠你的，你把他們殺了，他們也沒變成鬼找你麻煩啊。

　　“别忘了，找你麻煩的是被你害死的褚莺莺。

　　“老頭兒，你告訴我，褚莺莺犯了什麼錯？

　　“她犯了什麼錯要被你活生生埋進土裡，不得往生？

　　“你說封家人不該剝奪你母親的性命，你又憑什麼剝奪褚莺莺和那個小女孩的性命？

　　“什麼為母報仇？别給自己臉上貼金了。

　　“從你亂殺無辜的那一刻起，你就隻是個打着為母報仇的幌子來逃避内心罪惡感的懦夫。

　　“老頭兒，扪心自問，你為了什麼？大膽承認是為了榮華富貴，我還敬你是條漢子。”

　　真要是為母報仇，他怎麼不去毒死當時的封家家主？怎麼不去毒死動手的族老？

　　這麼爽的複仇方式，他怎麼不用？

　　因為毒死了他們，他的榮華富貴也會跟着一起化為泡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