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爺知道嗎？”半晌後，王氏才漠然問道。
“大爺不在府上，應是還不知曉，不過算着時間，梁氏這肚子…應是初春時有的。”
府中王氏掌管中饋，能瞞過她的耳目，究竟是梁氏手段高明，還是有人幫忙…？
王嬷嬷點到為止，看着自家夫人發白的臉色，很是心疼。
“夫人，不若老奴這就去尋大爺，看究竟怎麼處置那長了天膽的潑貨。”
敢背着嫡母大了肚子，那梁氏當真是可惡。
“事已至此，便是尋了大爺又能如何，總是一條生命，我雖不是善人，可不至對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下殺手。”
王氏垂眼看着賬目，帶着幾分漫不經心，“将人安排去内院，買幾個丫鬟小心伺候着，莫出什麼差池，别人剛進京便有個什麼，總是說不過去，讓旁人戳我脊梁。”
“順便在去通知大爺一聲，讓他沒事過去看看，梁氏如今，也正是需要安撫的時候。”
“夫人～”王嬷嬷紅着眼圈，又心疼又不忿。
“這麼多年都過來了，如今這梁氏，分明是瞅着林家動蕩，見縫插針的給您添堵呢。”
“你還容她？那不要臉皮的，就該被打出去，做何還金尊玉貴的養着。”
夫人嘴上不在意，可作為她的貼身人，王嬷嬷在清楚不過她的心思，夫人與大爺剛修複的情意，隻怕又要毀之一旦。
林清婉，“母親，您當真能容她在眼皮底下？”
王氏看着賬本，久久不曾言語，直到眼睛酸澀，才仰起頭一笑。
“婉姐兒，你放心，這種痛，母親這輩子都不會讓你承受。”
她擡手撫着女兒青絲，溫柔又憐愛，“母親給你招婿，咱們尋個身份低些，能拿捏住的。”
“母親這輩子都守着你，隻要母親還有一口氣在，任誰都不能委屈了你。”
林清婉鼻尖一酸，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。
王氏看向王嬷嬷，“她也是個女人，想有個一兒半女傍身，也是人之常情，我就當發個善心，做回善事。”
隻希望這些苦讓她嘗過後，就不要再降臨在她女兒的身上。
“夫人，當初納妾時，這規矩是早就定下的，妾室終身不得有子，那梁氏也是立過誓，心甘情願的，從來都不是您惡毒，這是她們自己選的路，既然走了，就不該言而無信。”
“她們背棄誓言，遭報應也是理所應當的，你萬不該可憐她們。”
王嬷嬷恨的咬牙，梁氏這般不要臉皮的，按她看，就該去母留子，直接打死了事。
王氏笑容緩緩凝滞，眼神有些冰冷，又透着無奈，“王嬷嬷，按我安排的做吧。”
“如今大郎初入官場，咱們林家全指望他一人，正是飄搖之際，二郎科考在即，不日，即将下聘，咱們家經不起任何折騰了。”
還有她的婉姐兒，退親一事剛平，婚事還沒有着落呢。
她從來都不是心軟之人，可為着她兒女的前程，她不能背上惡名。
“也算是，為你們兄妹積福吧。”王氏忍着酸澀，拍拍林清婉的手背。
林清婉心頭說不上來的難受，幾乎要窒息一般，生揪着疼。
“阿母。”
王氏笑笑，“别擔心，不過一個庶出，日後帶到我跟前教養着就是，無論何時，我都是他的嫡母。”
王嬷嬷心疼的抹着淚，“是老奴着相，看不清局勢，夫人您忙，老奴這就去安置她們。”
王嬷嬷轉身出去，林清婉卻再沒心思接着看賬冊，氣氛很是沉悶。
王氏佯做不在意的與林清婉談論着去柳家下聘一事。
“柳家的親事，着實是咱們家高攀，屆時等你二哥殿試高中，咱們再娶人過門，也不算太過辱沒了她。”
“你二哥不似你大哥，我倒是不怎麼擔心他的夫妻感情，往後我壓制着些，再對柳姑娘好些，他們定能美滿。”
“就是你大哥，我着實是放心不下。”王氏眉間染上愁容。
林清婉，“大哥心思，城府，都勝過二哥，且才學能力卓著，母親為何放心不下？”
王氏輕搖搖頭，“我倒不是擔心那些。”
“你大哥論才情，手段，謀略，都是翹楚，可……”
王氏話音一頓，有些許的愧疚，“可他自幼受你祖父與你父親教導，看重家族利益，勝于一切，于感情上，也涼薄些。”
“這樣的人，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家主，卻很難有一個美滿的姻緣。”
“也是咱們林家突生變故，他這才比以往強上一些，可我還是擔心，他會成為你父親那般的人。”
王氏苦笑一下，還未有眉目，她就心疼起将來要嫁長子的那位姑娘了。
林清婉沉默着，大哥的确不如二哥那般重情。
于大哥而言，妻子隻是他的責任，他與沈墨一樣，認為三妻四妾是常事，他們根本不會去在意身邊人的感受。
而王氏，因着自己的原因，她希望她的兩個兒子，能善待發妻，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妾室通房，都能恩愛情深。
“如今，大哥比起以前，已強上不少，阿母或許可以逐漸引導。”林清婉斟酌開口。
“咱們林家也沒了那世家的禁锢，大哥應也不會在那般執拗，在他心裡，興許也是希望您能理解關心他的。”
“往後，您常與他走動走動，莫讓母子之情淡薄，時間長了，他會明白的。”
王氏點頭，“你說的對。”
“比起你與二郎，我疏忽你大哥的太多太多，往後咱們一家人在一起，我要把幼時虧欠他的，都慢慢找補回來才行。”
提起三個子女，王氏很是重視，可她心底始終壓着不快，眉眼也展現幾分疲累。
林清婉讓她先行休息，帶着檸襄離開。
“王嬷嬷，你這幾日上心些阿母的身子，莫悶出病來。”
正院門口，林清婉不放心的囑咐着王嬷嬷。
郁結于心，最是容易患上心病。
王嬷嬷點頭答應，“小姐放心，老奴明白。”
“隻是這事…怕是會成為夫人的心病，這一生都解不開了。”
隻要看到梁氏，看到那個孩子，王氏心中就不會痛快。
林清婉自然明白，可正如王氏所言，如今孩子都快生下來了，總不能要了人命。
“你…”林清婉猶豫片刻後，道，“這樣，明日我讓檸霜回府一趟，你帶她過去給梁氏診個平安脈吧。”
王嬷嬷一驚，“小姐……您是……”
“不成，夫人不讓您染手後院這些污遭事的。”
無論何時，王氏都一直将林清婉保護的很好，雖會教她禦下，執掌中饋，可卻從不會讓她染指惡事。
那些發落下人，要人命的事，王氏從不讓林清婉做。
高門大戶，有幾個不聽話的下人，被活活打死的，大有人在，王氏卻連看都不讓林清婉看，都是悄無聲息就給處理了。
“嬷嬷莫擔心，我不會對她做什麼的，隻是診個脈而已，咱們心中也有個應對的底。”林清婉見王嬷嬷想歪了去，輕聲解釋。
王嬷嬷松口氣，這才點頭答應下來。
王嬷嬷恭敬的送林清婉到院門口，迎面卻碰上了匆匆走來的林大爺。
“父親。”林清婉不鹹不淡福身行禮。
林大爺面上神色複雜，有幾許慌色，似乎不曾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林清婉，頗有些心虛尴尬。
“你這是…來陪你母親。”
林清婉，“臨近年關，二哥不日又将下聘，府上太忙，我過來陪阿母看會兒賬冊。”
林大爺點點頭，不知該如何接下去。
“父親這是剛從外面回來嗎，不巧，阿母有些疲累，剛歇下。”
“嗯。”林大爺看着恭順的女兒，總覺得她仿佛已經知道了什麼。
“我…去瞧瞧你母親。”他擡步離開，背影頗有幾分倉惶。
這把年紀，又添子嗣，任林大爺在臉皮厚，也有幾分難堪。
畢竟次子都要成婚了，他這…指不定孫子與兒子差不多大。
而如今林家困局，他心中，也頗覺對不住王氏。
林清婉看眼林大爺的背影，吩咐王嬷嬷，“你趕緊回去吧，吩咐下頭的人熬些下火的，莫讓阿母氣壞了身子。”
王嬷嬷回頭看一眼，搖搖頭，“小姐放心吧，不會的。”
若是初嫁時，或許還會，可如今夫人怕是連吵都懶的吵。
……
回到清華院，林清婉讓檸襄出府去請檸霜回府一趟。
書案上還擱置着程娘子前幾日送回的賬冊，收益還算不錯。
心中記挂着王氏，她讓月禾注意着正院的動靜，卻果然如王嬷嬷所言，這事仿佛沉寂下去一般，并未掀起半絲波瀾。
王氏并未與林大爺吵鬧，隻是很平靜的與他商議梁氏的去留，林大爺也很是惱火梁氏的擅作主張，立時便答應待梁氏生産之後，将人送回江南老家，孩子則放在王氏膝下教養。
這些事情，還是王嬷嬷擔心她記挂，特意上門告知于她的。
“這事，暫時還是不要讓梁氏知曉，你上心些，莫讓人漏了口風。”林清婉提醒王嬷嬷。
梁氏費這般功夫産子，若是知道她要被送回老家，且永遠不能見自己的孩子，指不定會生什麼心思。
她從不賭人心，尤其是梁氏這種妄圖靠着子嗣翻身的，手段怕隻更加狠辣。
“小姐放心，老奴心中有數，自然不會讓那女人知道。”
林清婉點點頭。
門簾挑起，帶進一股冷意，檸襄手中拿着一個油紙包着的甜棗道，“小姐，檸霜回來了。”
“讓她進來。”
檸霜自之前出府後，這還是第一次回來。
小臉比起以前又多了一絲沉穩，整個人也很是利落，頗有幾分精明強幹。
“小姐，您可是有什麼不舒服？”檸霜進門就先打量林清婉，檸襄去尋她，她隻以為是小姐身子不适，慌裡慌張的趕回。
“我沒事，讓你回來是有件事讓你去辦。”林清婉看眼王嬷嬷，“你先随王嬷嬷走一趟吧，待會回來我們主仆再叙。”
檸霜很是聽話，随着王嬷嬷出門。
檸襄走到她身前，将油紙包攤開，“小姐，您嘗嘗，這是客來軒的甜棗，您前日還正念叨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去客來軒了？”
林清婉捏起一顆放入口中，很甜很糯，穎姐兒最為喜歡。
“沒有。”檸襄面上微紅，“這是…在府門外遇到淩霄大人，他給奴婢的。”
林清婉秀眉微挑，“這幾日，他經常給你送東西，你們仿佛走的很近……”
“沒有！”檸襄忙不疊搖頭，“他…他就是湊巧而已。”
林清婉笑笑，知曉她臉皮薄，也不拆穿。
“小姐，淩霄大人說，他家主子這幾日很忙很忙。”
“嗯。”林清婉咬一小口甜棗，輕應着。
“您…沒有什麼話要帶給周世子的嗎？”檸襄歪着頭，小心試探。
林清婉看着她，将最後一口甜棗放入口中，“你是想帶話，還是想以此為由，尋淩霄？”
“小姐！”檸襄撇撇嘴，“是淩霄大人讓我問的，應是周世子的意思，才不是奴婢。”
“淩霄大人說，周世子這幾日太忙，都沒時間見您，與您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。”
“我與他有什麼說的。”林清婉紅着臉嘀咕一句。
“他…可說過，他們因何而忙？”她狀若無意問道。
姜家而于三日前被處決，三皇子那邊卻遲遲沒有消息，林清婉有些心急，怕周暮的小動作會被宮中發現。
“不知道，這個他沒說。”
檸襄老實搖頭，正說着，檸霜與王嬷嬷也回來了。
檸霜，“小姐，梁氏肚子裡的孩子過大，怕是不容易生。”
檸霜看着林清婉，語帶深意。
若是小姐不想要這個孩子生下來，也是有辦法能除去的。
林清婉明白她的意思，微搖搖頭，問，“是男是女？”
“是個女孩。”檸霜答的肯定。
林清婉點點頭，這才看向一旁有了笑意的王嬷嬷，“你可聽到了？”
王嬷嬷立即點頭，“老奴聽到了，老奴這便回去禀報夫人。”
雖改變不了孩子降生，可是個女孩，總要比男孩好。
讓檸襄送王嬷嬷，林清婉指了指繡墩，讓檸霜坐下。
“你方才說的不容易生，是真的，還是故意那般說的。”
“是真的。”檸霜雖想着小姐不喜那孩子，想讓出事，可卻也沒有妄言。
“奴婢看了梁氏肚子，比普通月份的人大了一圈不止，且梁氏脈相虛弱，平日定是嗜吃嗜睡，這樣……很容易胎大難産。”
林清婉蹙蹙眉，“可有辦法緩解？”
“隻能控制母體的飯食，如今月份太大，即便是站在控制，怕生産時，也要遭幾分罪。”
林清婉點點頭，“行，我知道了。”這個倒是不難，如今阿母正忙着，府上中饋一半由她管着。
她不喜梁氏是真，可總不至于親眼看着一屍兩命。
“小姐，那梁氏…若是您不喜，隻要不插手，任由她發展下去便是。”檸霜低聲提醒。
她從不是個善人，隻奉林清婉為主，為她驅使。
林清婉笑笑，“稚子無辜，我還不至于這般喪心病狂。”
檸霜點點頭，替林清婉把起脈，裡裡外外檢查一圈，才放下心來。
“小姐…近幾日心情不錯。”
林清婉訝然，“你這都能看出來。”
檸霜點頭，“那是自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