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二十一年末。

　　初雪。

　　枝頭的白色簌簌飄落。

　　掃幹淨的石桌上一盅熱茶浮出煙霧，如暖玉的指尖輕輕握住茶杯。

　　亭子裡風光無限，倒也能看得清那一隻隻紅梅矗立在院子裡。

　　被陽光照射的白像是灑金的光暈。

　　“今年初雪來的也早，也算是提前看了好風景。”

　　坐在一旁的老者看着對面的人輕笑道。

　　“先生說笑了，我看倒與往年相同，好風景也是要跟心愛的人看，隻是可惜了，我這副身子走不得太遠。”

　　嗓音獨特，像是春天裡的潺潺冬泉剛剛化融。

　　白色金邊的繡袍大褂幾乎與雪景融為一體。

　　隻是坐在一旁的老者穿着簡陋，有些違和感。

　　“妄自菲薄？這可不是你，顧少爺陌上人如玉，文言筆墨甚是貴重，江城的女子哪個不傾心于你？怕是擠破了腦袋都想嫁給你。”

　　顧不得茶還熱着，老者急着喝了一口，燙的舌尖發疼。

　　“先生不必着急，慢慢入口便好。”

　　顧少爺輕笑。

　　無奈的搖了搖頭。

　　但老者表示不贊同。

　　“雖難以入口，但誰人不知曉顧少爺的茶是整個江城最好的，多少也要蹭上兩口。”

　　老者哈哈大笑。

　　“不過對于娶妻這事兒，你怎麼看？”

　　能被顧少爺看上的人，應該差不了。

　　“雖是想嫁我，不過是看重錢财，看到我是個殘疾便也頭也不回的離開，可我這身體倒也好不起來，就随了去了。”

　　說着，又讓人續上熱茶。

　　茶香濃郁，逐漸迷了眼，看不清顧南笙的神色。

　　“唉，不知這雪，什麼時候能停啊。”

　　老者感歎。

　　想必也有幾個時辰了。

　　顧南笙擡頭望去，那張臉可真是美的不可方物，讓人看了都心尖發顫。

　　江城的雪注定會停，可他心裡的雪，卻無法停了。

　　“先生，我先失陪了，學堂該催了。”

　　溫潤謙遜，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都無法形容他的溫柔。

　　“去吧，我也該走了，老婆子還等着我吃飯呢。”

　　老者無奈的搖搖頭：“也是家裡有人等我，回去晚了又要聽唠叨了。”

　　看着老者越走越遠，顧南笙也被人推走了。

　　——

　　學堂上來的人多，顧南笙作為講師早早的就等着了。

　　“先生好。”

　　“先生早。”

　　“先生…”

　　一句句的問候都是尊重。

　　顧南笙也隻是微笑着點頭，疏離有禮，不遠不近。

　　學生還有沒來的，他也隻能在門口等候。

　　油紙傘靜靜的屹立在門口，雪水越來越多。

　　顧南笙低頭，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　　屋檐落下的陰影遮住了他臉上的情緒。

　　學生們都已經到齊了，顧南笙也被人推了回去。

　　課程的時間不長，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堂課。

　　學生們結伴同行，學堂長長的走廊外，幾個調皮的學生打起雪仗來。

　　活潑歡鬧正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快樂。

　　顧南笙看着漸漸發了呆。

　　“少爺，我們該回去了，天冷，您的披風掉了。”

　　身後的仆人輕手輕腳的替顧南笙披好了披風。

　　顧南笙收回視線。

　　他看着自己的腿沉默了一會兒。

　　“回去吧，父親該着急了。”

　　——

　　江城的冬天太冷了。

　　代序看着屏幕裡那個男人孤獨的背影思緒很深。

　　“溫吞的性子，守護一生嗎？倒也可以。”

　　願望不難實現。

　　可惜她的身份不對等，戲子。

　　就算是最紅的老闆，她的身份還是存在問題。

　　算了，走一步算一步。

　　看在顧南笙不是壞人的份上，她可以保護他。

　　陪他不難，可她還是不會停留。

　　——

　　“可算回來了，你兄長要帶你去聽戲，穿的多點。”

　　顧鐘并沒有阻攔。

　　因為顧南笙不能一輩子在這裡憋着。

　　他始終還是要出去看看。

　　顧南笙一愣。

　　他從未出過遠門，會不會不适應。

　　“放心吧爹，南笙跟着我肯定沒問題，我會照顧好他的，今天可是虞棠的戲，一票難求啊。”

　　聽着兄長的話，顧南笙這才反應過來，原來兄長是想拿他當借口出去聽戲。

　　他早就聽說了，虞棠虞老闆的唱功出了名的好。

　　海棠苑平時是不開放的，一旦開放，就會被人圍的水洩不通。

　　“聽聽聽！你就知道聽戲！保護好南笙聽到沒？不然回來老子扒了你的皮！”

　　顧鐘一棍子敲在了顧南安的頭上。

　　“啊啊啊啊！疼！”

　　顧南安面色扭曲的捂住了自己的頭。

　　“知道了爹！我這就帶弟弟去，保證他一根頭發都不掉！”

　　“你最好說話算話！”

　　看着這場鬧劇的顧南笙笑了。

　　真好，爹跟兄長都在自己身邊。

　　——

　　海棠苑的門口很多人圍着。

　　他們都是沒有搶到票的人，隻是為了能聽虞棠唱一曲離人怨。

　　顧南安跟顧南笙的位置就在第一排。

　　位置很好，能夠清楚的看見任何一處的布置。

　　清新不繁雜，感官很好。

　　顧南笙好奇這虞老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。

　　“宿主，馬上要上台了，這是你擅長的，顧南笙就在第一排，你加油。”

　　系統給代序打氣。

　　它可是最勤快的拉拉隊，隻專屬于代序一個人哦。

　　代序神色淡漠，不緊不慢的端起姿态上台。

　　一出場，周圍掌聲雷動。

　　顧南笙甚至能聽得到從海棠苑外傳來的掌聲。

　　看來這虞老闆很受歡迎。

　　初雪已經停了，戲台子打掃得幹淨整潔。

　　此時陽光正好，它溫柔的落在了代序的身上。

　　“此生共白頭，怎奈事與願違，夫君……奴家永生追随于你！”

　　腔調拿捏的剛剛好。

　　不管是動作還是神态語氣，當時的悲傷難過似乎活靈活現。

　　顧南笙被驚豔住了。

　　虞棠的戲妝也沒能遮住她的美貌。

　　就像是上好的香薰，再厚重的爐子也沒能遮住她的味道。

　　反而經過時間的雕刻越來越濃烈。

　　手絹一甩，飛出的漂亮蝴蝶成了陪襯。

　　像是給美好的畫卷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
　　腳步輕盈，每一腳都踩在了顧南笙的心裡，就像羽毛輕輕的掃過心尖。

　　是冷嗎？大抵不是，隻覺得心頭有些悸動了。

　　虞棠妩媚的眼神落在了顧南笙身上，淡淡的笑了下。

　　隻一瞬間，收回。

　　像是不經意間的對視。

　　可顧南笙卻覺得，自己的心，似乎丢了。

　　他緊張的手抖。

　　台上虞棠的視線卻再也沒有看向他。

　　一曲唱完，虞棠下台，結束了。

　　顧南笙久久不能回神。

　　不知為何，看到她，就覺得她将來會是自己的心尖人，放不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