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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

貴極人臣 瀟騰 4343 2024-08-29 11:11

  快來人,殿下流鼻皿了!

  洪武爺擔心掌管兵權的武将對皇權形成威脅,非但大肆屠殺功臣,還禁開武舉,給天下的理由是——“析文武為二途,自輕天下無全材。”可實際原因為何,明眼人都心知肚明。不得不說,他老人家的設想全盤成真,甚至實現得過了頭。如今,武将豈止是不能威脅皇權,朱厚照咬牙,一群紙糊的老虎,還能威脅誰?!

  他的父皇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,不但正式開設武舉,又允許普通士兵根據軍功擢升将官,還要求地方各省向朝廷推薦将才。他本以為這至少挽回了一些本朝的軍隊頹勢,畢竟他眼中京師三大營還尚有幾分勇武在。然而,他手裡的這些材料告訴他,一切都是他的錯覺,他甚至連一個能平定漕運混亂的武将都找不出來。

  地方軍隊更是糟糕透頂,就連一群烏合之衆的流民,他們也需圍剿數月,還比不上李越一通瞎話。天下怎會有這等無能的廢物!他想到了早年在父皇面前說下的豪言壯語,扶持武官,打壓文官,就覺臉上火辣辣的發燙。可現今局勢如此,就算那是一坨爛泥,他也得把他們扶上牆。

  不同于太子這番咬牙切齒,将手中大批人事記錄移交出去的劉大夏則是難得自在快活。雖尚是金秋時節,可這位年邁的老尚書卻早早穿上了夾襖,擁着手爐在庭院裡賞月。素月冰輪高懸天際,銀輝皎皎之下天空地淨,隻覺心中亦是一片澄澈。劉大夏本以為今日能安閑一日,誰知又貴客上門。來人正是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。

  楊廷和入門見此情景,不由笑道:“東山公真是好雅興,倒是不谷打擾了。”東山是劉大夏的号。

  劉大夏失笑:“介夫哪裡話,老夫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半日閑罷了。你此來,可是有何要務?”

  楊廷和沉吟片刻道:“要務談不上,隻是,有一事想向您請教。”

  劉大夏道:“你我之間,何須吞吞吐吐,不妨直言。”

  楊廷和聞言笑道:“那不谷便直說了,聖上近日,是否有意整頓軍務。”

  劉大夏想起此事便樂不可支:“不是聖上,是太子。”

  楊廷和心下咯噔一下,果然如此,可他面上卻流露出驚詫之色:“太子?可殿下不是一向……”

  劉大夏笑着搖頭道:“士别三日,當刮目相待,介夫何見事之晚乎?咱們這位小祖宗,可算是懂事了。說來,當年任李越為伴讀,大臣們多有不虞,現今看來,還是陛下有先見之明。”

  楊廷和已是日講官,自然也知太子與李越之間的官司,他歎道:“李越雖聰慧不及太子,但勝在踏實用功,自然能激起殿下的好勝之心。更為難得的是,殿下竟然還能聽進他的話。”

  劉大夏歎道:“老夫算是明白了,對這位,不能直言進谏,要适時用些策略。”

  楊廷和做洗耳恭聽狀:“您這是何意?”

  劉大夏這才細說前情:“……想必是被漕運煩透了,又覺其中貪官污吏過多,故而生出以總兵官來整頓的心思。介夫多年考究邊防軍務,自當明了,這哪裡是一人之力所能扭轉之勢。”

  楊廷和歎道:“您所言甚是,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,軍力之衰敗亦乃多方積重。若要革新,得先治宦官、文官,方能救武官。”

  劉大夏連連點頭:“正是,正是。可這一番話不可直言,得讓他自己去發現,所以,老夫将近年兵部的武将記錄全部送到了文華殿。”

  楊廷和聞言驚道:“全部?那太子今晚可有得熬了。”

  劉大夏笑道:“說不定都要難過得睡不着了。”

  楊廷和道:“若真是如此,隻怕過幾日就要召您問策,那時您又打算如何應對呢?”

  劉大夏道:“老夫還是那句話,先召回中官。不僅包括各地的守備太監,還包括軍隊裡的内臣監軍。”

  他這一番話說得正氣凜然,誰知楊廷和聽罷後,卻直搖頭:“您适才還言對太子要适當多用策略,怎麼又直來直去起來。您這話說過多次,聖上卻從未采納,何況太子。您這般直指要害,他反而不會盡信。”

  劉大夏聽罷也是一怔,他立即道:“介夫多年侍奉東宮,未知可有錦囊妙計相授?”

  楊廷和連連擺手:“您過譽了,不過您既垂詢,不谷自然也得想想辦法。您得拿出真憑實據來,将各地中官貪腐的證據,擺在殿下的面前,他才會明白,宦官不僅沒有起到監督之責,反而成為地方一大毒瘤。彼時,他才會真正動心剜去腐肉。而在剜肉之後,天子如何掌控地方,您也得給出可行的建議。”

  劉大夏一時如飲甘醪,當即撫掌道:“介夫識明智審,真教老夫汗顔。”

  楊廷和道:“您過譽了,如您不棄,我們再商議敲定細節。”

  劉大夏自然是樂意之至,兩人頗費神思,四處收集證據。當這樣一封誠意滿滿的奏疏呈到朱厚照面前時,太子卻沉默了。劉大夏不似往日言語相逼,反而主動告退,給足了他思索斟酌的時間。月池也因此有機會目睹了這份奏疏的全貌。她連番奔波,在家中養了半個多月才堪堪好轉,隻是因此又瘦了許多,面色也十分蒼白。

  朱厚照在暖閣中來回踱步,粉底小朝靴在大理石地面上踏出接連不斷的聲響。他問月池:“你怎麼看?”

  月池不答反問:“聖上如何說?”

  朱厚照動作一滞:“父皇覺得,應當召回。”

  月池道:“而您在猶豫。依臣之見,不要答應的那麼容易,亦不要全答應。”

  朱厚照看向她:“這怎麼說?”

  月池道:“我們的目的,是整頓軍隊,制衡文官。您之所以猶豫,是覺中官的召回,不僅沒有實現目的,反而還倒退一箭之地。對嗎?可您要想想,留一群蛀蟲在地方起不到什麼作用,現在召回并不等于以後不能再派。”

  朱厚照愕然地看着她,月池道:“拿召回中官換取文官同意武舉改革。之後,再先召各省内的中官,這一批人借孝敬聖上,大肆搜刮民财,可抄家以充盈國庫。至于對地方的掌控,大可從長計議,大不了再另派鎮守太監也就是了。”

  鎮守中官依職責分為三類,南京守備太監負責護衛留都,九邊鎮守太監負責監軍攘夷,而各省守備太監原本的職責是安民,可在實際中,卻成為向中央傳遞情報的特務機構,以及為宮廷運輸地方特産的采辦商。月池所提議先召回的就是分散在各省的太監。她之所以隻針對第三類,并非是因為南京守備和九邊鎮守太監并未搜刮民财。

  事實上,南京守備錢能是著名的刮地皮,在雲南呆了幾年,雲南每一寸土裡的油都被他榨幹,鬧得邊陲是民不聊生。至于九邊鎮守對軍隊的壓榨,月池亦是早從劉大夏的奏疏中了解。但應天府統轄江南重鎮,九邊太監又與率軍的武官、文官相互牽制,要朱厚照自卸這兩條臂膀,除非他吃錯了藥。月池心知,事緩則圓,倒不如一步步地來。

  朱厚照聽罷,卻在冷笑後寒下臉來:“再另派?孤問你,你見過吃下腹的肉,還能再吐出來的嗎。”

  月池心思一轉,答道:“您讓他吃,不吃也吃。您讓他吐,不吐也吐。”

  朱厚照嗤笑一聲,語氣意味深長:“可在這一吃一吐之間,又能做下多少手腳,就不是孤能預料的了。”

  月池一怔,在她努力成為朱厚照心腹之際,才發現,這位頂頭上司,當真是不好伺候。他有帝王的通病——多疑,而且還病得特别嚴重。可她一個外臣,如何能管得了内官之事。等等,月池忽而福至心靈,外派中官多由司禮監太監出任,而司禮監的頭頭不就是她的“伯樂”王嶽嗎?内官職位以錢相買已是衆所周知的秘密,朱厚照八成以為她是在幫王嶽攬财造勢。

  月池心頭一緊。信任是關系長久維持的前提,特别是上下級之間,如果仍由疑心滋長,天長日久,即便是骨肉至親亦能反目成仇,更何況她不過是太子身邊的伴讀而已。月池沉吟片刻,索性直言:“您誤會了,臣早有預料,在您得登大寶後,王、蕭二位大铛絕無可能官居原職,隻能退居二次。而劉太監的上位,則是不可逆轉之勢。”

  朱厚照在宮中長大,人人君前奏對都是言辭委婉,半遮半掩,突然來了這麼一個直抒兇臆的,倒讓他着實吃了一驚。不過李越素來如此,本以為這三年的日子教他學了個乖,沒想到,到底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。朱厚照失笑:“你倒是坦誠。”

  月池亦莞爾:“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您待臣坦誠,臣自然也不該多加隐瞞。用宦官的好處的确衆多,一來不用擔心勾結成派,二來不用擔心謀子女親眷之利。不過最大的好處還是在,您若殺一個重臣或總兵,皆需大費周折。可若您想殺一個宦官,隻需要說殺這個字,就夠了。天下不僅不會議論紛紛,還會額手稱慶。因此,曆代天子選擇以内官制衡外官,不過制衡的前提是二者勢同水火。如王太監、蕭太監這類與外臣交往過密,且在文臣中有良好口碑的人,您又怎麼敢用呢。既然您擺明會棄之不用,臣又何必大費周折去讨好他們。”

  朱厚照定定地看着她,又問:“你既知劉瑾會上位,緣何這些年來,又一直與他針尖對麥芒。”

  月池道:“臣當然為不打亂您的規劃,同樣也是保自己的命。”她和劉瑾一旦勾連到了一處,豈非把朱厚照本人架空,那時他們倆死期估計也不遠了。所以,不論如何,她也得長長久久地和劉公公鬥下去。

  朱厚照的目光就像鷹隼一樣鋒利,仿佛要将她層層剖開,看看她心肝的形狀。他嘴角雖帶着笑,可眼神卻像冰:“孤記得,上一個這麼妄測上意的人,還是那個分一杯酪的。”

  他是在說楊修。楊修是太尉楊彪之子,曹操的臣下,素有聰明穎悟之名。一日,有人贈曹操一杯酪,曹操吃了一口後,在杯上題“合”字以示衆,衆人見狀不解,唯有楊修自己吃了一口,還說:“公教人啖一口也,複何疑?”正因他熟知曹操的心思,還多次洩露出去,又摻和到立嗣之中,因而被曹操斬殺。

  月池垂眸道:“殿下英明遠勝魏武,臣之誠心更是日月可鑒。你我之間,絕不至如此。”

  朱厚照道:“是嗎,孤聽說,你把方氏送到李閣老府上了?”

  月池道:“臣以為,您治國,到底離不開文官。文官中亦有一批忠心為主的君子。臣願做您與他們之間交流的橋梁。”

  朱厚照微微颌首:“你倒是什麼都想到了。這麼一瞧,你當真是一片真心呐。”

  月池道:“殿下救命之恩,臣自當湧泉相報。”

  朱厚照聽到這裡,方覺疑心漸消。李越秉性正直,又肯為他甘心赴死。縱以往有不馴之意,可當時如果不是他折返,李越早就一命歸西。這樣說來,他态度的轉變亦在情理之中。朱厚照心道,他就再試最後一次。于是,月池就聽他道:“說起救命之恩,你的那個妾,感覺如何?”

  月池看着這個一臉壞笑的臭小子,腹诽道,不就是想看她是否有心插手漕運嗎,還演這麼一出,真是難為太子爺了呢。她走到朱厚照身邊,附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了一串rou文經典情節。

  不出一會兒,暖閣内就傳來她的大叫:“快來人,殿下流鼻皿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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