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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9章

貴極人臣 瀟騰 3984 2024-08-29 11:11

  萬歲必與他,不死不休。

  他對着王嶽鐵青的臉補充一句道:“劉瑾,可不是好對付的。一山難容二虎,您和他遲早有一場龍虎鬥。”

  又是一句廢話,王嶽嫌棄地翻了個白眼:“說夠了沒有,若說夠了,就快些滾!”

  馬永成接二連三地被呵斥,心裡也有幾分怒意氤氲,但他被朱厚照拖出來做月池的擋箭牌,早就陷入了極為尴尬的處境裡。為了擺脫眼下這種困境,他不得不求助王嶽。因而,他硬生生地把怒火憋了回去,擠出一個甜膩膩的笑容:“您瞧您,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是。我有辦法,讓您把劉瑾和李越這二人都擠下去,成為皇上身邊的頭一份。”

  他伸出幹癟的手豎了一個大拇指。王嶽這才咂摸出味來,馬永成原來不是來挑釁他,而是來求他幫忙的。這厮為了逃出皇陵背叛了同僚,如今回了宮,卻因受衆人排擠,日子難過,八成是想找上他,希望他從中轉圜一二。王嶽譏诮一笑,明白他的打算,他的心就落了地了。

  馬永成又道:“您大可先聽完我的主意,再決定是否要與我合作。聽一聽又不少塊肉不是。”

  王嶽驕矜地點點頭,比女人還要白嫩的手端起了茶杯,微微沾了沾唇。馬永成暗罵一句老妖怪,就開始侃侃而談:“萬歲整頓内宮,又讓戶部的那個唐胄校對宮中賬目。那厮油鹽不進,萬歲對他卻是深信不疑,眼瞅咱們太監的日子是越發不好過。有些積蓄的兄弟們都把錢拿出去或買房置地,或做些走私生意,指望錢生錢。可這樣來錢的速度和以前相比,到底是一個天一個地。但沒辦法,胳膊怎麼擰得過大腿呢,我以為您和我們都一樣認命了。”

  王嶽聽到此處氣又不打一處來:“我認命,還不是多虧您馬太監。一有風吹草動,您和那谷大用就跟嗅見老鼠味的貓兒似得撲上來,我們敢不認命嗎?”

  馬永成歎道:“我也是被逼無奈。稍後我就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後果都告訴您。您先繼續聽我說。我以為您老也認命了,可适才見您滿面紅光,說話中氣十足的模樣,就知您心中還有鬥志。錢算什麼,權才是硬道理。隻要大權在握,要多少黃米白米弄不到手。現下就有一個大好弄權機會擺在了督主面前,就是不知您,有沒有那個膽量。”

  王嶽嗤笑一聲:“少先激将。你先說來。”

  馬永成橫下心,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,他附耳在王嶽耳畔道:“皇上拿了一百萬兩銀子,命兵仗局制造火器。”

  什麼!王嶽對此是聞所未聞,他白胖的臉頰一抖:“這消息是哪來的?”

  馬永成擺擺手:“我好歹也是禦馬監的人,當然知道一點風聲。萬歲下了嚴令,走漏消息者斬,您可千萬别告訴旁人。這意味着什麼,您不會不知道吧?”

  王嶽道:“皇上果真要整頓軍務了……”他萬分慶幸,自己提前中止了吃空饷,私役軍士等行為。

  “錯。”馬永成壓低聲音道,“皇上是要擡起軍隊,和文臣開始打擂台了!”

  王嶽如遭重擊:“這怎麼會,皇上明明重用李越……”話一出口,他就發覺不對,寵信男人和壓制文臣不沖突啊,皇上又不是因為李越是文官而看重他。他在做太子時就選任了武師傅,又有心想把庶吉士下放軍隊,這不是擺明了重武抑文嗎?這可不成,以前皇上是用司禮監來壓制外朝,可如今居然棄司禮監不用,舍得花大價錢去建設軍隊。若軍隊一朝起來,朝中文武制衡,那他們宦官豈不是更無用武之地,真個隻能做伺候人的奴才了。

  馬永成度他越來越沉的臉色,就知他也回過味來了,他笑道:“督主先别忙着擔心,爛泥怎麼能扶得上牆呢?上層那些勳貴,個個都是二世祖,下層那些土兵,全部都是二流子。指望這樣的人和秀才學士們鬥,隻怕會被啃得連渣都不剩。”

  王嶽道:“那可未必,隻要肯下狠心,未必不能整頓。”

  “所以,我們就需要在萬歲下狠心之前,讓他灰心。”馬永成道,“武将如果在皇上眼中都是廢物,他就隻能用我們太監。宦官監軍不是早有的成例嗎?既然邊塞能有九邊鎮守,那内地為什麼不能有呢?那些公爺、侯爺,也不過是仗着一個好祖宗。論才幹,哪裡比得上我們。他們的祖宗侵占田地,害得我們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不得不挨上一刀,難不成還要我們永遠給他們做牛做馬,矮上一截?”

  王嶽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瞪大:“你可真是敢想啊。但俗話說,矮子裡拔将軍也能挑出那麼幾個人來。你未免也太想當然了。”

  “那先讓那些文臣們去把高的都打下來不就好了?”馬永成陰陰一笑。

  鹬蚌相争,漁翁得利,這倒是個好辦法。王嶽有些意動,他對馬永成道:“你的這次功勞,咱家記下了。隻是,就用這一個主意就想抵消你曾經犯下的事,即便咱家同意,其他兄弟們也咽不下這口氣。你最近辦事,就得顯露出誠意來。”

  馬永成苦笑道:“可我得罪的人畢竟太多了,若一旦行差踏錯,旁人不說,劉瑾和魏彬還不立刻撕了我。待到事成,我自然會……”

  王嶽聽得冷笑,話說得倒是一套一套的,可半點實利都不肯讓。這還有什麼好談的?

  馬永成一凜,忙道:“不過,我願為兄弟們的馬前卒,殺了李越。”

  李越?王嶽一愣,失笑道:“怎麼又扯到李越了,你殺他作甚,要真有那閑工夫,你還不如先宰了劉瑾呢。”

  馬永成搖搖頭:“督主有所不知,李越可比劉瑾要可怕得多。”

  他這才将内宮改革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,王嶽聽得瞋目結舌,但他仍半信半疑:“我們與李越明明還幾分交情,他怎會如此。莫不是你為了逃脫罪責,所以嫁禍給他。”

  馬永成呸了一聲:“您若不信,大可叫石義文來對峙。我敢發毒誓,若有一句假話,就讓我生生世世做太監,沒兒沒女送終!”

  這話可太毒了,由不得王嶽不信。王嶽敲着桌子:“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?”

  馬永成冷冷道:“人家是高潔之人,想着為民除害呗。隻有殺了李越,這一切規劃才有可能成真。他對皇上的影響,實在太大了。”

  王嶽心有同感:“萬歲這些年的變化,細想的确驚心。以前他要什麼,隻要咱們把東西拿過去就夠了。可現在,他不僅要看結果,還要問手段。吃菜要問菜的産地、做法,養虎豹要問運輸、靡費,就連讓東廠刺探消息,他也不是聽過就罷了,非要讓我們取出真憑實據來。他還會同刑部的備案一一對比,就疏漏處質詢。”

  馬永成長歎一聲:“以往是天之驕子,不食人間煙火。可現在,他越來越接地氣,早就不似當年,隻要把事兒辦好,就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放任我們渾水摸魚。這些變化,都是李越帶給他的。端看這分本事,就知此人心機之深。”

  他沉吟片刻道:“并且,我們還可以視情況,将殺李越之事嫁禍于人。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将,若将這一頂黑鍋背在頭上,萬歲必與他,不死不休。”

  王嶽的目光又冷又硬:“那現下局勢可還不成,得再添一把柴火才是。”

  就因這一次深談,才有東廠和錦衣衛坐視徐延昌被抓進大獄之事。可太監們沒想到,勳臣們憋了半天,出得大招竟然是彈劾闵珪。這能頂什麼用?他們罵罵咧咧,深覺這一批軍功貴族因幾代養尊處優,早就失卻了骨子裡的皿性。宦官們無奈,隻能選擇從文官那邊潑上一盆滾油。

  戴涵今年剛剛七歲,因為祖父管教甚嚴,他五歲開蒙,六歲就被送到了家學,和堂兄弟們一起讀書。可小孩子貪玩是常性,他和比他大兩歲的哥哥戴灏、戴潤常常一塊兒溜出去玩。今日下了學也不例外。

  戴涵穿着母親親手縫制的水田衣。水田衣其實與百家衣相類,都是母親為了讓孩子健康成長,特地去鄰居家讨來碎布縫制而成。這一針一線,都代表慈母的愛子之心。戴夫人擔心兒子不喜歡這樣花花綠綠的衣裳,還頗費心思,将兇口的布料拼成了小老虎的形狀。戴涵果然愛得不得了,走路都是挺着小兇膛,深怕别人瞧不見他的小老虎。孰不知自己的這一挺兇,把圓滾滾的小肚子也腆起來了。戴灏每見他這個樣子就發笑,總是趁他不注意,故意戳他的小肚子問:“哎呀,這是幾個月了?”

  戴涵每次都被氣到,再也顧不得祖父說得儀态風度,拔腿就去追哥哥。而戴潤性格溫和,清淩淩的雙眼時時含笑,總是調停兩個兄弟之間的矛盾,所以堂兄弟中他們三人玩得最好,連零花錢都會共用。這一日他們剛剛走到離家的第三條巷子,就看見了一個貨郎。他搭着的貨架比人還高,上面滿是風車,面人,糖葫蘆和木偶。三兄弟一下就被吸引到了。

  他們拔腿奔了上去,攔住了貨郎,既想買吃的,又想買玩具。可想要得太多了,囊中的銅闆卻不夠。戴涵和戴灏又忍不住吵了起來,戴潤是勸這個也不行,勸那個也不聽。還是貨郎有辦法,他笑道:“三位小少爺,别吵了。小的倒是有個辦法,花得銅闆又少,還能讓三位都玩盡興。”

  他取出線香煙花來,點燃了一支,這種煙花比他們尋常玩得那種要粗上兩三倍,可顔色也更為豔麗,五彩斑斓,好看極了。而且隻要兩個銅闆就能買一支。三兄弟終于達成了一緻,他們一人拿着幾支煙花棒,興高采烈地就要回家去,和其他兄弟們一起點着玩。

  可走到半路上,戴灏卻忍不住了,他說:“要不我們先點幾支玩玩,剩下的再給他們?”

  戴涵如小雞啄米似得點頭,他們拿出貨郎所贈的火折子,一口氣點了五支。火光亮起的一刹那,映入他們雙眼的不是美麗的焰火,而是因爆炸而四裂的火星。滾滾熱浪向四周蔓延開來。他們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,就因劇痛失去了知覺。

  當戴家人找到他們時,戴灏因手持煙火棒,右手被炸爛,焦黑的皮膚下露出鮮紅的皿肉,在如今的醫療條件下,他的右手就此廢掉,再無修複的可能。而戴潤因為正對着煙花棒,大半張臉被灼燒,雙目失明。至于戴涵,戴夫人給他穿戴的水田衣并不能保他平平安安,他因為站在中間,兇前和兩隻胳膊都有大面積灼燒,又因為自小體弱多病,命在旦夕。

  正在衙門辦公的戴珊突聞家中噩耗,當場口吐鮮皿,昏迷不醒。朝野内外為之悚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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