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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5章

貴極人臣 瀟騰 3900 2024-08-29 11:11

  朕不知道将來,卻知道你。

  朱厚照一愣,他随即搖頭:“我們之間,早就不能以誓言做約束。”

  月池揚眉:“你的承諾,形同虛設。”

  朱厚照道:“你的虛言,亦是車載鬥量。”

  他撫上她的面頰,這裡終于有了皿色,浮現出玫瑰色的紅暈。

  他輕聲道:“至高至明日月,至親至疏夫妻。隻有确立足夠的保障,我們才能做長久夫妻。”

  月池的眉心一跳,她幾乎是斷言:“你在虛張聲勢。”

  他一下就笑開了:“老劉可是個牆頭草啊,他能賣給你的消息,當然也能給我。”

  月池秀眉微挑:“給你又如何。海關之厄,已經是積重難返,你應該知道,不論是與官争利,還是與民争利,都不是明智之舉。不如免征重稅,先從這名利場中脫出身來,等到肉多了,自然分得也就多了。”

  這在她看來,是最好的共赢之策,可他還是不同意:“連老子都說,‘是以聖人之治,虛其心,實其腹,弱其智,強其骨,常使民無知無欲。’你都忘了嗎?”

  月池先是一窒,随即一哂:“所以呢,事到如今,你仍不肯放松你所謂的愚民弱民之術。那麼東南之亂呢,要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去嗎?”

  朱厚照搖搖頭,他一面下棋,一面道:“你想得沒錯,如隻從内部破局,那是百年難解。隻有從外面下手,才能事半功倍。”

  月池蹙眉:“外面?談何容易。你是想打退倭寇,還是剿滅佛朗機人?”

  他道:“阿越,你未免太小看人了。農夫除草,都知道要絕其本根,勿使能殖,何況是朕?”

  月池眼中浮現笑意:“這麼說,你近要滅掉倭國,遠要打到歐洲去?”

  她逮住機會,吃掉他一大片的黑子,接着嘲笑他:“你在癡人說夢。”

  他變得格外好脾氣:“那又是舍近求遠了。把住要道,不就好了嗎?”

  月池動作一頓,她慢慢擡頭:“……你說什麼?”

  他定定地看着她,一字一頓道:“歐洲人想要過來,必經之路就是馬六甲。守住這裡,不比困守海岸更強嗎?”

  月池聽得心驚,她想阻止他:“可你守不住。我們支撐不了那樣大的消耗。”

  他笑着搖頭,又一次語出驚人:“你怎麼又忘了,咱們有朋友啊。”

  他忽然說了一種月池聽不懂的語言:“猜猜,這是哪兒的話。”

  月池的心在狂跳,朱厚照随即笑道:“這是《古蘭經》中的名句,真主援助的是群體,狼所吃的是離群的羊。”

  空氣在霎時間凝固,大福都能察覺她情緒的異動,貼到了她的腿上。自從決定要開關起,她就在不斷搜集海外的訊息,她當然知道,此時唯一能挑戰歐洲國家的伊斯蘭勢力是誰。她喃喃道:“奧斯曼帝國……”

  朱厚照興緻勃勃地寫下一串阿拉伯文:“這是朕的新名字——妙吉敖蘭。好聽嗎?”

  月池隻覺眼前的黑子已經連成一個個墨團,這讓她一時頭暈目眩:“你同時皈依兩家?”

  朱厚照理直氣壯:“他們都說不介意。他們還很喜歡我寫得詩,将其奉為聖書。”

  他甚至叫人取來一本詩集遞給她。月池翻開一看,第一頁就是——“一教玄玄諸教迷,其中奧妙少人知,佛是人修人是佛,不尊真主卻尊誰?”

  她的手在發顫,這連韻腳都不對:“……你确定真的可行嗎?”

  他失笑:“為什麼不行?”

  歐洲的擴張,背後有強大的信仰力量。而他同樣能打着信仰的旗号,和路途遙遠的奧斯曼帝國尋求合作,共同抵制基督教國家。奧斯曼把持着陸上通商之路,而他借着與馬六甲的宗主國關系,亦能名正言順地把持航道。更别提,還有眼前之人在鞑靼積累的寶貴經驗,很多事都可以效仿她當年的做法,依葫蘆畫瓢。

  她的棋路徹底亂了,他則開始乘勝追擊。

  她眼睜睜地看着白子被殺得七零八落,忽然問道:“你是怎麼和奧斯曼搭上線的?”

  他道:“一年前,有一個叫阿裡·阿克巴爾的波斯人,來到大明,被錦衣衛發現。”

  月池隻覺心驚,一年前,她卻連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。那時貞筠剛走,她根本就無心這些事,更不想見他……

  她突然回過神:“……你從那時就開始防我?”

  要是真如過去朝夕相見,遲早會被她發現端倪。他不能無端避而不見,就隻能讓她自己賭氣。她真是傻透頂,還以為他是因張家之事報複,卻不想她用在人家身上的手段,到頭來又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。

  她猛地笑出聲來:“何至于如此,不過是區區商賈,也值得你這樣如臨大敵?扶植他們,來壓制士人,明明是最輕便的選擇!”

  他挑挑眉:“眼下看起來是這樣,可誰知道以後呢?”

  月池目光閃爍:“你不知道,卻還是費心費力設下最堅固的牢籠。”

  朱厚照苦笑:“那是因為,朕不知道将來,卻知道你。”

  月池徹底愣住了,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:“自作孽,真是自作孽。接下來是要怎麼做,堵住馬六甲,迫使江南豪族讓步,大部分對外貿易,全部官方專營。噢,還要讓織造局牽頭,建滿水力紡紗場!”

  他皺眉道:“這都是你想要的,隻是由朝廷來做而已。這又有什麼區别,難道任由商賈生亂,民心動蕩,你就能稱心如意了。”

  月池木然地看着他:“小時候,我總想把你教好一些,可如今看來,卻是教得太好了。”

  他解顔而笑:“沒辦法,我隻想活在人間,做你的丈夫,卻不想遭你卸磨殺驢、魂歸地府啊。”

  “本來打算一直都不見你的,可我每天都很想你,都想看着你,都想跟你說話……”

  他又一次靠了過來。而月池的回應,是把一整碗茶潑在他的臉上。

  他笑得渾身發抖:“你怎麼輸不起呢?這可不是宰輔的肚量。”

  月池此時連罵他的心情都沒有了,她終于有了大幅變動舊有體系的希望,而體系中人卻由于自身所處的位置,做出了與她設想截然不同的回應。曆史發生了拐點,卻是拐到了另一個方向,這到底是幸,還是不幸呢?

  沉默如水一樣漾開,紗窗外的畫眉發出婉轉的啁啾。

  良久之後,月池方開口:“你想要什麼,直說吧。”

  朱厚照一愣,月池譏诮一笑:“要不是用得着我了,你會來找我嗎?”

  他一時忍俊不禁,到了他們這樣,早已不必瞞,也瞞不住了:“一是絆住浙閩豪族。”

  “二是籌集大量軍費。”

  月池眸光一閃,拖住浙閩豪族,是為了使他們無暇南顧,幹預馬六甲的戰事。他希望借佛朗機的戰事來加強中央集權,勢必會遭到地方的阻攔,此時隻能走非常的途徑來籌集軍費。

  月池敲擊着桌面,黑漆棋桌在她手下發出輕響:“這些都不是問題。關鍵是,你能拿什麼來換?”

  他微露訝異,随即挑挑眉:“方氏和時氏,明日便能啟程回京。”

  月池簡直要被氣笑了,打巴掌的是他,給甜棗的也是他。

  她冷冷道:“你覺得,你的狗能拿我怎麼樣?”

  他眼中浮現不解,瞧着竟有幾分懵懂。

  月池道:“聽不懂是嗎?”

  她忽然掀翻棋桌,棋子散落了一地,發出刺耳之聲。紗窗外的鳥兒受了驚,也跟着尖叫起來。

  朱厚照鐵青着臉:“你發什麼瘋?”

  外頭的人越發噤若寒蟬,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
  月池抱起大福:“他們都在外面,卻沒一個人敢進來,你以為是為什麼?”

  他沉着臉一言不發,月池失笑:“這局棋的輸赢,我可能無力左右。但你知道的,我總有法子,叫上上下下的人都下不成。”

  月池拿起帕子,慢慢替他擦去臉上身上的茶漬:“好了,你現在可以重說了。”

  他的臉已然沉得可以滴水,月池的烏發垂在他的兇膛前,耳鬓厮磨,纏綿悱恻:“何必如此呢。你想使用規則外的力量,就要付出規則外的代價,這是天經地義,不是嗎?”

  “你能拿出來什麼,來跟我交換?”

  劉瑾接到召見他的旨意時,正把玩着一尊印着阿拉伯文飾的青花瓷,他道:“看來,是談攏了。”

  張文冕長舒一口氣:“這樣就好,這樣就好多了。屬下還以為,隻怕要……沒曾想,就隻是一頓早膳的功夫。”

  劉瑾伸了個懶腰:“這就是夫妻店的好處了,至少不用擔心東家拆夥,站錯隊嘛。”

  他随即帶着張文冕往瓊華島上趕去,在路上果然又和楊玉、張允不期而遇了。

  上次四人見面,是鬥得如烏眼雞,今日卻是愣了片刻就笑開,勾肩搭背好得如穿一條褲子。

  楊玉豎起大拇指:“您這氣色真是越來越好了。”

  劉瑾擺擺手:“您這才是威風凜凜,不同凡響啊。”

  待到了朱厚照面前,四個人的面上的笑意都未褪去。

  “看來,皇上手下的精兵強将,是個個都兇有成竹。”月池涼涼道,“那不妨說說,打算怎麼個一擊制勝法。”

  劉瑾度朱厚照的臉色,這才慢慢開口:“為今之計,隻能調動廣東的軍隊,再雇傭廣西的狼兵了。”

  月池神情一滞:“狼兵?”

  廣西土司衆多,土司之下也組建了地方武裝力量,就是所謂的狼兵。他們數目龐大,骁勇善戰,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。可由于軍紀混亂,狼兵為禍,甚至比土匪還要嚴重。據說,他們所過之處剽掠劫殺,雞犬不遺,所以朝廷早就議定勿輕調用。王守仁初到廣東時,那麼艱難,也拒絕了調用狼兵的提議。可現在,他們卻要将狼兵派往馬六甲了。

  楊玉期期艾艾道:“這……那些又不是我們大明的子民。再說了,我們的兵再不成,也比那些蠻夷好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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