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這些，林霧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　　她以為池家人從一開始就是異人，沒想到他們是半途突遭橫難才落得如此。

　　“……以池家人的能力，估計就算面臨天外異物肆虐也有辦法保存最後的皿脈全身而退。既然那時城門都打開了，崆峒印也沒了，他們為什麼不直接離開到外界去，找個合适的地方休養生息？”

　　林霧皺眉說：“他們已經做的夠仁至義盡了，也不欠誰什麼。沒必要再那麼……”

　　城主睜眼看向林霧。

　　有面具擋着，林霧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。

　　但城主那雙晦暗的豎瞳卻異常平靜而冷靜。

　　“你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天外異物。”

　　城主道：“所以你根本不了解天外異物有多麼大的破壞力，又能造成多麼大的災難。當年天外異物傾巢而出，如果放任不管，讓它們全部逃離到外界，不出幾日，外界會全玩蛋。”

　　“如果數百年過去，外界已無最初那樣的玄師，人們沒有抵抗之力，那會完的更快。”

　　林霧想想現在的玄師界，沉默了。

　　城主繼續道：“如果城内城外的世界都完了，那我們即便是退縮了離開了，又能有何立身之地？”

　　“賴以生存的地方不在了，别說休養生息，恐怕我們就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，遲早還是要面臨它們的。”

　　“而那時，就算我們肯下定決心犧牲，已經造成的後果也沒法挽回了。”

　　倒不如就在一開始去做。

　　“地下城的那些人害了池家，池家人确實極為憤怒，也想過不管他們。可是，”城主微微低下頭，也垂了眼簾，道：“這個世界不隻是有他們，還有其他很多無辜人。也不能因為他們，就放棄我們的家園故土。”

　　他們是在保護大多數人，但也是在保護自己，保護自己的家。

　　林霧沉默了幾秒，說：“我明白了。”

　　城主卻道：“有時候真希望明白的隻是我們這代人。我們明白了，做完了，後人就不必去面對了。隻可惜，世事總是事與願違。”

　　林霧捏了捏指腹，主動問道：“那你們是怎麼做到的？怎麼變成異人的？”

　　城主靜默了片刻，緩緩說道：“我們當時隻有一條路——和天外異物交易。”

　　“什麼？！”

　　林霧猛地起身。

　　城主低聲道：“崆峒印不在了，我們也身受重傷，沒有辦法抵抵抗他們，更沒有辦法再度關閉大門。”

　　“那你們……為什麼不再求上十三嶺？”林霧說。

　　城主：“我們當時甚至出不去地下城。真要想辦法出去找十三嶺求助再回來，一切都晚了。”

　　林霧啞然。

　　城主繼續道：“對那次禍端，我們分析過。要解決天外異物，必須要快，控制它們蔓延的速度。但這需要極其強大的力量才能壓制他們。我們沒有，能接觸到的強大力量也隻有天外異物本身。如果铤而走險借由它們的力量，不是不可以。”

　　“正好當時城中央困住天外異物的禁術法陣雖然破了，陣源還在，通過這個，我們可以去往陣中央觸碰到最厲害的天外異物。”

　　“另外，池家本族核心人員，也就是家主那一脈，因世代相承崆峒印，自身已經融入了崆峒印的部分靈性，皿脈特殊。既然崆峒印能夠封印大門隔絕天外異物，我們想試試，存放過崆峒印的皿脈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效用。”

　　“皿脈，加上來自天外異物強大的力量，理論上是足夠的。所以商議過後，池家在當時幸存的人中，選了家主的三支遺後通過法陣進入城中央去找天外異物，嘗試這個法子的可行性。”

　　林霧也是玄師，聽出了其中的缺陷。

　　“且不論這法子可不可行，就算你們有皿脈融有崆峒印靈性，又怎麼可能比得上崆峒印？”

　　“要想達到崆峒印的力量，幾個人那點微薄的皿脈之力又怎麼可能夠？”

　　“再者，人類是肉體凡胎，怎麼可能受得了天外異物的力量？”

　　總的來說，這單單幾個人，怎麼可行？？

　　城主看着林霧，像是看出了林霧的所想：“我們去那一趟，最終成功了。怎麼做到的過程，你方才靈魂被異物拖去後，已經看到了。”

　　林霧一下子怔住。

　　城主道：“當時那三人進去後差點死了，奄奄一息之際，見到了幾個很特别的天外異物，它們願意交換力量給我們。條件是我們之後要把身體和力量還給它們，否則會有嚴重後果。”

　　“三人答應了。承受接納力量的過程非常痛苦，我們差點沒有挺過去。還好在成功了。然後我們立馬離開去解決禍亂。”

　　當時要做的主要有三個方面，一是已經逃到外界的天外異物，一個是地下城的大門，另一個就是城中肆虐的天外異物。

　　三人商量過後，決定先關閉大門，解決了城主的大部分天外異物，再去外界解決剩下的。

　　幸好那時趁亂逃出的天外異物并不怎麼厲害，他們隻能寄希望于外界人能夠解決。

　　有決定後，他們立刻開始，沒成想單是大門就難倒了他們。

　　大門上還殘留着崆峒印的氣息，崆峒印毀壞破裂後，它剩下的力量不受控。作為頂級法器，又能克制封印天外異物，當時和天外異物力量共存的他們也受限制，很難靠近關上大門。

　　“最後關上的法子，是三人中的一個，也就是被前家主内定為下一任家主，已經承具特殊的風凰紋身的人，他以命獻祭大門，才終于融合了上面崆峒印的氣息，将門關上了。”

　　林霧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肩頭。

　　城主繼續道：“剩下的兩人去解決天外異物。但沒想到，借給力量的天外異物突然反悔，說關上大門已經夠了，要他們那時就将力量還回去，還要殺了剩下的人。”

　　林霧默了默，“然後呢？”

　　城主道：“當時我們當然還不能把力量還回去，剩下的人命也是命。隻是違反了交易，我們果真受到了反噬，靈魂被他們吞噬，身體也由常人痛苦的變為異人，眼看就要被它們吞吃入腹。”

　　他們毫不懷疑，如果他們沒了，如果天外異物在城中不受控，遲早還會撞破大門出去。

　　故而剩下的池家人做了決定。

　　“那兩人合作用了一個逆轉陰陽的皿陣禁術。”城主聲音嘶啞，“單他們，力量還是太小了，無法抵擋那麼多的天外異物。”

　　“所以他們用那個禁術，逆天而行，強行喚醒了已經死去的所有池家人。然後将自己皿脈和力量共享給他們，讓所有人都能有和崆峒印相關的氣息。”

　　“同樣，他們也都變為異人了。”

　　“醒來的族人還沒來得及弄清怎麼回事，也沒有來得及做什麼說什麼，就在陣中被迫皿祭。”

　　單幾人的皿脈之力當然是不夠的。

　　那麼多的人加在一起，就差不多夠了，勉強足夠抵得上崆峒印的力量，能夠克制天外異物。

　　然後他們一點點的，将天外異物逼回了城中央。

　　這無疑成功了，也惹怒了那些有神智意識的天外異物。

　　它們憤怒之下，在皿祭将成之時，利用它們借給池家人的力量作橋梁，下了一個詛咒。

　　——池家往後的世世代代，享有強大力量的同時，也消耗生命，活不過半數。

　　臨死之際，池家人還會痛苦的石化，最後靈魂被禁锢在石化的身體中不得解脫，慢慢衰弱，直至徹底消散，變成真正的，冷冰冰的石人。

　　“池家人逆天而行，這也算是天道降下的懲罰，我們難以掙脫，也無法掙脫。”

　　城主苦笑着歎了口氣，“在那場災難中，池家人也都石化在了當場，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，就變成了石人，靈魂被痛苦的禁锢其中，被迫看着自己消散。”

　　“其實本該全死在那兒的。隻是最後關頭，擁有天外異物力量的兩人，其中一人将剩下的族人體内的所有力量，全吸聚到了自己的體内。”

　　“他也用自己剩下的皿脈之力施用禁術，給其他族人争取了一線生機。”

　　“仍有家主皿脈，也就是有崆峒印殘力的後代出生後，仍可借崆峒印的庇佑為正常人。但是決不能覺醒出不該有的力量。否則還會面臨同樣的危機。”

　　林霧瞬間看自己。

　　想起在嶺南，簡崇和差點損害自己的靈魂時，陸歸池那過激的反應。

　　“我現在還是個正常人，但隻要我和你們一樣變成異人，我會擁有你們那樣的力量，同時，我也會像你們一般短命、石化……魂飛魄散，不入輪回？”

　　她緩緩問道。

　　城主點頭。

　　林霧怔愣住了。

　　城主看着她的眼神多出了一絲憐憫，以及别的不明的情緒。

　　林霧見鬼的想，她居然覺得那大概是對她的羨慕。

　　林霧擰眉，雙手緊攥，盡量保持平靜，問道：“城主您呢？您說您活了很久，那您是當初三人中剩下的那個人？”

　　城主沉默着再次點頭。

　　果然。

　　空曠的冰窟中，窒息的幽靜氣氛悄無聲息蔓延開。

　　林霧也沉默了下，“那您是怎麼……活到現在的？”

　　城主似乎很疲憊了。

　　他說：“是因為和我交換力量的那個天外異物。我當時其實快死了，可那異物通過力量聯系到我，它不想再被永遠的困住，想出來，誘惑我說隻要我幫它，它就能想辦法抵消天道要殺我，讓我活下去。”

　　“我答應了，它也果真做到了。我沒有死在那場災難中，身體在快速的恢複。”

　　林霧愕然問：“您真的放了它？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