強兵這事,由趙楷提出來,他那個沉迷于藝術創作的老爹還能聽聽。
如今趙楷在遼國這邊受了氣,憋了一股勁,有充分的行動力。
果然趙楷聽了他的話,本來站在出使失敗的深淵内,難免失望和憤怒,但高銘的一席話,如同抛下來一根救命的繩索。
“沒錯!一定要叫遼國人見識見識咱們大宋的雄兵!”趙楷回望白溝的過境關卡,“早晚再去幽州,不需再過此關卡!本王一定要親眼見到它拆除!”
其他宋國官員見趙楷志氣淩雲,也受感染,剛才低沉的情緒一掃而空。
衆人回望國界,碧空白雲,叫人心潮澎湃。
高銘卻很冷靜,因為他太知道這些官員的德行了,志氣能維持到汴梁,都算他們厲害。
回到了東京後,八成又沉溺于安全區内的悠閑,懈怠起來了。
他看向趙楷,不知道你這位皇子能不能堪此大任呢?希望老天不要對大宋太殘忍,賜一個好點的統治者罷。
離開遼國,回到東京的頭一天晚上,高銘和花榮都歇下了,趙楷卻來敲門,“本王睡不着,想找你們談談。”
高銘和花榮還能怎麼辦,接待呗。
趙楷進屋坐下,在燭光下,對高銘歎道:“本王這幾日都在想,回去跟父皇提練兵強兵一事,但就怕父皇沒有此意。”
趙佶屬于那種火沒燒到家門口,都不會讓水缸存水的人。
高銘看出了他的顧慮,跟着歎氣,“如果殿下都勸不成,别人就更難了。”
趙佶那樣的,光免除歲币一事都夠他高興幾年不動彈的,沒事折騰不是他的性格。
花榮亦道:“殿下,您也看出來了,遼國眼下情況都這般了,但骨子裡還看不起大宋,不就是因為過去百年一直給他們留下的弱勢印象麼。想要扭轉,非露出真正的實力不行。”
“本王知道,所以本王在想,先上疏父皇,撥一些士兵進行訓練,如果真能出效果,父皇才能下決心大範圍練兵。”
高銘颔首點頭,趙楷的思路是對的,有點到面,先搞試驗田。
花榮有點猜出趙楷的意思了,“所以,殿下的想法是……”
“本王想将要來的兵交給花将軍來練,不知道你能否承擔起此重任?”
這個練兵,肯定不是常規操練,按照現有的方法,練出的也是現有能力的士兵。
而且,不會給好的兵苗子,否則怎麼能産生對比效果呢。
用劣質兵源練出優質的士兵才行。
如何完成這個轉化,需要創新訓練手段,可不是那麼簡單的。
這基本上屬于名将的級别的任務難度了。
花榮如何不明白趙楷的意思,他現在統帥的是大宋最優秀的四支禁軍之一的神武軍,給他下等禁軍訓練,就不知道能不能出效果了。
名師出高徒不假,但是徒弟的資質也不能太差。
就算如此,花榮豈能退縮,“如果我有幸能承擔這樣事關國家興衰的大事,自當盡心竭力!”
高銘心想,要是再晚幾年就能擁有一個練兵的天才嶽飛了,可惜在這個時間點,嶽飛還是小少年,遠沒走上投軍報國之路。
趙楷放心地笑道:“有你這句話,本王就放心了九成。”并打趣道:“其實你還可以跟高銘商量,他主意最多了,一定能幫到你大忙。”
“殿下這麼誇我,我都要不好意思了。”高銘笑道:“不過,說到主意,其實我這裡也有個想法,想跟殿下您說說。”
趙楷往前湊了下身子,認真聽,“說吧。”
“往宋國回來的路上,我就在想一件事,除了練兵外,武器也得革新。我覺得火器大有發展,應該着重開發。”
趙楷不太懂這些,問花榮,“你覺得呢?”
這次花榮不得不潑高銘冷水了,“火器,哪一種?火箭還是震天雷?這兩種東西都不太好用,就比如震天雷,就是鐵球中放進火藥,因為重量,投擲不出多遠,就算能驚吓到馬匹,距離也有限。能驚吓到敵人馬匹的時候,敵人已經在幾十步之内了。而且威力也有限,隻能以火光和聲響吓唬人。”
高銘皺眉,“肯定有好使的吧?我記得我在我爹書架上,看過一本書,裡面記載了好多火器……”
“是不是叫《武經總要》?”花榮反問。
高銘點頭,就聽花榮給了評價,“裡面的許多東西,可操作性太差了,如果以現有的水平肯定是不行的。不過,有一點說得好,想要火藥有更好的應用,得革新。”
就跟練兵一樣,革新談何容易?
不過,對其他人肯定如盲人行路,不停地探索,但對高銘來說,就簡單多了,至少他知道努力的方向,那就是火藥中各種成分的比例不對,加上純度不夠。
另外一個優勢就是,大宋人才和設備都已具備。
一次對西夏的戰争,就領用了火箭二十五萬支,由此可見,生産能力相當強,東京内就有廣備攻城作,據說一天就能生産七千支火箭。
高銘在腦海裡搜索了下,他記得梁山中有個綽号轟天雷的淩振,擅長制造火炮。
這裡的火炮,不是後世的概念裡的大炮,而是投石機,把火藥包放在投石機上,扔得準的人,就是炮手了。
隻是此人是呼延灼麾下的,因為高銘橫空出世上了梁山,導緻呼延灼都沒被擒,此人自然也沒機會去梁山效力。
這人被指派,研究火藥再合适不過了。
高銘有了人選,便對趙楷道:“我記得我爹提過一個叫做淩振的人,擅長研制這些東西,不如就叫他努努力,說不定有成果。”
趙楷并沒對火藥寄予希望,但高銘提出了,他覺得試試無妨,“既然他擅長,就讓此人試試吧。待明日回了東京,本王就都與父皇說。時間不早了,你們也休息罷。”
高銘和花榮送趙楷他自己的門口,才轉身回到自己屋内。
兩人相擁躺下後,花榮想起剛才高銘制造火藥的提議,“硝石,咱們不缺,但是硫磺可不多,平時都是從日本買的。要是真成了,就得加大采買了。”
這個高銘知道,日本盛産這玩意。
海上貿易繁榮,一艘艘貨船從沿海出發,運去絲綢、瓷器,運回各種大宋需要的物品。
高銘心想,日本白銀也多,要是能大規模輸入大宋就好了,絲綢、瓷器的利潤差還是不夠誘人,而且也不是國家行為,都是私人販運,國家用市舶司收稅罷了。
有什麼能一本萬利,弄錢出來呢?
這年月,哪兒不要錢啊。
“哎,大晚上的,我真是操碎了心。”高銘就往花榮懷裡一鑽,拱了拱,“讓我好好的睡一覺吧,希望夢裡有解決辦法。”
—
趙佶欲哭無淚。
一向無往不利的高銘,怎麼唯一一次攜帶自己兒子出去辦大事,就受挫了呢?
到嘴的幽雲大片州府就這麼飛了。
聽到他們談判失敗的消息,趙佶的心裡是哇涼哇涼的。
不同上次,這次談判失敗,沒有接風筵,一回到東京,連衣裳都沒換,就到朝堂接受質詢。
朝臣們齊聚一堂,首先想到的就是,揪住這次失敗談判的背鍋者——高銘。
“官家,都是高銘貪功冒進,想以小博大,以至于惹惱遼國人,談判失敗,雞飛蛋打。”
童貫不落井下石,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,高銘早有準備,“那幽州本來也沒揣進大宋的衣兜内,本來就不是大宋的雞和蛋。所謂以小博大,更是無稽之談。事實是,我們一再讓步,全境租借不許,我們退而求其次,隻要太上山以東的州府,他們仍不做任何遷就,死咬住每年四十萬兩白銀不松口!”
蔡京也跑出來扔石頭,“每年四十萬兩,隻比每年給遼國的三十萬兩歲币多十萬兩而已,卻能将天險納入大宋境内,高銘,你實在缺乏眼光,隻看中金銀這些小利,放棄了國家邊境防禦這等大事啊,你,誤國啊。”
高俅一聽蔡京給兒子扣上這麼嚴重的罪名,馬上怒道:“如果此次,他真的答應以每年四十萬拿回東部州府,太師是不是又要怪他不知節儉,浪費國家錢财供養遼國,私心遼國啊?每年四十萬兩,豈不是要增加賦稅?就不怕民反嗎?”
“歲币能免除并非高銘一人之功,要不是金國送來機會,哪裡有他博弈的機會?”蔡京對趙佶道:“官家,遼國既沒誠意,正好金國宗室要來大宋,不如趁機與之結盟,對遼國腹背夾擊,将幽雲納入大宋。談判桌上來的,終不如用實力攻打,來得牢固。”
童貫一心要軍功,原本擔心被高銘成功出使談成幽雲十六州,再沒他的用處,但偏偏高銘失敗了,他得抓住機會,“官家,遼國那邊失敗了,不能再錯失與金國結盟的機會。”
一次沒談成而已,就要跟金國結盟?”高銘輕笑道:“我之前跟太師講得女真狼子野心的話,看來大家全忘了?”
高俅覺得很有必要重申,“你再講一遍罷!有人年紀大了,記性差了!”
罵人不揭短,蔡京七十多了,最近幾年健康下降得厲害,最怕别人說他老,心裡登時一股火,但深知不能表現出來,以退為進,對趙佶裝出羞愧的樣子道:“臣已老邁,不堪大用,懇請還鄉。”
蔡京宰相當得好好的,他走了,一攤子事突然另外找人交接,不是給趙佶找事呢麼。
趙佶忙道:“愛卿何出此言?如今局勢變化莫測,豈能少了愛卿的助力?!不要再提了。”
蔡京覺得自己勝了,乘勝追擊,“說回此次與遼商談失敗,理應由高銘負責。”
歲币免除成功加封了晉國公,失敗了,自然也得承擔責任。
總不能隻有好處吧?
就在不待見高銘的人都等着官家責怪高銘的時候,就見一直沒有出聲的郓王出聲道:“拒絕支付每年四十萬兩白銀,毅然離開遼國,是我的決定。與高銘無關,與其他人也無關,是我一意孤行。”
衆人愕然,那你怎麼不早說?
剛才痛斥高銘的話,一轉眼,成了埋怨郓王辦事不利的指責。
要知道拒絕遼國人是郓王的手筆,肯定不是剛才那些強硬指責的話了。
高銘心裡直撇嘴,你們啊,扔石頭太早了,沒想到砸錯人了吧?
這也不能怪他們,因為郓王平時看起來都是溫文爾雅,似乎跟他父親性格十分相似,以為也是個軟耳根,相反高銘一直詭計多端,都以為是高銘玩欲擒故縱玩脫了,誰能想到是一向性格不溫不火的趙楷。
這就很尴尬了。
趙佶聽說是兒子的責任,當下就支持高銘的說法,“遼國人要價過高,不能一味縱容。他們若不想挑起兩國戰争,必當再次約我朝前去協商。我們大宋且等他一些時日,先觀望觀望不遲!”又瞥向高銘,“你也不要閑着,派人探探遼國的口風。”
“是。”
趙楷此時道,“兒臣以為不管幽雲收不收回來,北方虎視眈眈,強兵才是根本。”
趙佶并不想折騰,練兵要錢,再說現在冒出個女真幫着打遼國,何必興師動衆再折騰,“如今各大戰略要鎮,重兵把守,朕看他們操練辛苦,目前就好,不必另練新兵。”
這就是趙楷來提,要是換别人提,趙佶還沒說什麼,就得被其他人指責為居心不良。
兵練強了,武将尾大不掉,禍國殃民。
這就是高銘覺得此次談判失敗是好事的原因,否則的話,如何叫趙楷提出練兵。
趙楷繼續進言道:“那日在幽州,遼國談判的副使曾說,遼國一旦滅亡,則宋國對金國再無用處,到時候兩國鼎力,則金國必然南侵,遼國尚且做好這樣的準備,大宋能以該提前應對!”
現在不是享受太平的時候。
高銘站出來支持郓王,“能在遼金兩國間以外交手段斡旋固然好,但是也隻是權宜之計,弱國無外交!”
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振聾發聩的話語驚得一怔。
弱國無外交,什麼是真理,這就是真理。
童貫見高銘主動承認他花言巧語那套不管用,趁熱打鐵,也跟着勸皇帝,“官家,不管怎樣,高大人剛才所言的确有道理,這次對遼國的談判失敗,其根本就是遼國對咱們大宋的實力還有懷疑。操辦新軍,勢在必行。”
他多年在西北監軍,曾擊破西夏。
若論練兵,誰還能比他童貫更有資格嗎?
高銘側眼看童貫,真是沒有永遠的敵人,隻有永遠的利益。
剛才還恨不得錘死自己的觀點,結果見自己支持練兵,而練兵對他童貫有好處,他就蹦出來支持了。
這樣也好,隻要讓趙佶同意比什麼都強。
高俅身為太尉,自然不能落于人後,也站出來支持郓王和兒子,“官家,眼下遼金相争,正給大宋整備軍務的好時機,切不可錯過。”
趙佶見兒子跟朝中的重臣都一個觀點,但仍猶豫,“這個吧,禁軍、廂軍,兵源百萬,未免興師動衆……”
高銘心道,趙楷真是了解他父親啊,真叫他說中了,趙佶覺得太折騰了。
“練兵不可沿襲舊法,舊法練出來的仍是舊兵,既要新兵就要新法。”趙楷道:“兒臣想調撥一個指揮的禁軍,給花榮,叫他研習新法,待成功了,再加推廣。”
趙佶一聽,這個好啊,起碼現在不用太麻煩,先小規模的操練,如果效果好,再推廣全軍,當即同意。
童貫一聽這事沒落到自己頭上,而是花榮那個毛頭小子腦袋上,不禁郁結,但又沒辦法,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,花榮通過高銘已經成為郓王的心腹。
此時,一直沒吭聲的蔡京道:“花榮如今統帥神武軍,本就是禁軍精銳,就算操練,又能看出什麼效果?”
郓王早料到會有這樣的阻礙,拿出那晚跟高銘早定好的說辭,“就以下等禁軍操練之,然後與上等禁軍比試,效果如何,一目了然。”
童貫和蔡京都啞口無言,都道:“原來如此,還是殿下考慮周全啊。”
趙佶也沒什麼理由不答應,“就依你的主意吧。”
趙楷乘勝追擊,“另外武器局那邊,兒臣以為火藥還能加以改進,高銘說他有這方面的人才。”
趙佶一擺手,“這點小事,你來做主就好了。”
火器改進,一直都在做,這點小事不需要告訴他。
衆人都看出來了,趙楷對國政倒是很有興趣,比他父親強。
至于太子……
悲劇的是,他父親的優點,他沒有。
更悲劇的是,他父親的缺點,他一個沒落下。
就算此次跟遼談判沒成功,但怎麼看郓王也比太子強太多了。
隻是,太子沒過錯,不具備被廢黜的理由。
郓王必須得更加優秀才行。
—
得到皇帝的允許,高銘稍作休息,就派人去東京甲仗庫,将淩振給找來了。
淩振綽号轟天雷,高銘希望他能做出跟他綽号一樣的火藥來。
“配火藥?”淩振聽到高銘的吩咐後,笑道:“這個容易,配方都在我腦中……”
高銘搖頭,“不不不,我隻有一個要求,《武經總要》裡的配方比,你一個都不許用,你腦海裡有的,也不統統避開。”
雖然不知道正确答案,但是好歹知道錯誤答案。
如果先有配方是對的,那麼早制出效果甚好的黑火藥了。
配比好的黑火藥,威力并不小,太平天國的時候,太平軍就用它轟榻了許多大城市的城牆。
淩振疑惑地道:“避開現有的配方?”
“對,硝石的比例一定要大,我看《武經總要》裡說,好像是一半吧,少,太少了,要加重它的比重,而且它不純,就是雜質太多,你試試用熬煮的方法,能不能增加它的純度。總之吧,我大方向說了,剩下的你自己把握吧。”
淩振眨巴眨巴眼睛,在心裡默默将高大人剛才說的要點重複了一遍。
說來奇怪,按理說這高大人不該懂火藥這些,但是怎麼感覺,他好像挺明白的,十分笃定按照他說的方向就能研制出更好的火藥來。
高銘拍着他的肩膀道:“資金到位,你隻管放手敢幹,需要幫手,你就自己招募,反複試驗,不要怕麻煩,更不要怕苦怕累,我等你的好消息!别看你的小步改進,說不定将是整個大宋軍力的一大步。”
淩振當真在高銘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名為“期待”的光芒。
淩振不停地點頭,“一定不辜負大人的期望!”
淩振走出太尉府的時候,花榮與他擦身而過,就聽他嘴裡念叨着什麼“一小步”“一大步”的。
花榮徑直來見高銘,見面就抱住他笑道:“你又跟剛才那人撒什麼雞湯了?”
“一口平常的雞湯罷了,再說也不全是雞湯,我是真的對他給予厚望。”
花榮貼着高銘的臉,在他耳旁溫聲道:“朝廷叫我練兵,我也需要鼓勵,你給我也說兩句雞湯行不行?”
“咱們誰跟誰啊,撒雞湯這種虛的就算了吧。”
花榮眉梢一挑,低聲笑道:“那你灑點别的也行。”
高銘輕推了他一把,“想什麼呢你?”
“沒想什麼啊。”花榮笑道:“說正事吧,明天就要開始練兵了,你有什麼好的建議?”
“練兵的話,你比我懂吧?”
“我是懂,因此才頭疼,下等禁軍很多都是混日子的兵油子,陽奉陰違都是好的,有的幹脆放任自己,你說什麼道理,用什麼法子都不能讓他振奮!什麼樣的軍官,什麼樣的打罵方法,他們都見過了。”
說難聽點的,一個個艮得跟滾刀肉一樣,皮厚,油鹽不進。
你罵他,他心裡還不服,越打罵越混日子。
“慢慢磨的話,太浪費時間了。”高銘皺眉,“這種人,必須叫他們見到你的第一面就怕你。”
“我也這麼想的,但又不能以殺人來立威,難道要與他們比試武藝?他們本來就是普通士兵,被我打敗,是理所應當的吧。”花榮戳了下高銘的臉頰,“想個法子,幫幫你相公。”
“……呃……不如這麼辦吧。”高銘附耳在花榮耳邊嘀咕,“這些兵油子什麼都見過,但有一種東西,他們肯定隻聽過,沒見過,就讓他們見識見識。不過,得先叫侯健他們做衣裳。”
—
十日後,早晨,郊外校場。
五百人列隊成方陣,拿着長矛腰闆挺的倍兒直地站着。
軍姿是必須站好的,這是最基本的,他們身為下等禁軍,這個還是能做到的。
至于其他的,他們就不敢保證了,反正打仗有神武等四支精銳禁軍呢。
聽說神武軍的指揮使花榮被派來訓練他們,他們内心是想笑的,來來去去的軍官見得多了。
有一場上面腦袋一熱,派人下來走過場的操練表演罷了。
站得直,長矛動作标準,看起來整齊劃一,皆大歡喜。
把這個檢查的坎兒混過去,又是一條混日子的好漢。
他們拿着長矛站着,閑來無事,就看周圍的布局,比較奇怪的是,校場周圍都是木質的圍牆,比平時的要高不少,足有一丈,似乎将校場隔開了,外面根本看不到這裡面的情景。
就在稍微走神的時候,突然就見一扇圍強突然被打翻,撞進來一彪騎兵來,足有十來個人,都騎着高頭大馬,直奔他們沖來。
衆人陣型站得整整齊齊,猛地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但也都看清楚了,這些人穿着絕不是中原漢地的衣着,帶的帽子上有毛皮做裝飾,馬匹上也吊着奇怪的挂件。
不知誰喊了一嗓子,“是遼軍——”
遼軍?熟悉,又陌生!
熟悉的是,誰都知道他們是大宋的對頭,強悍兇猛,是殺人不眨眼的怪物。
陌生是因為百年沒開戰,連老者都沒見過兵戈,何況他們。
一片驚叫,随着騎兵殺入,不肖幾個來回沖擊,哪裡還有什麼陣型,隻剩四散逃命。
有人連滾帶爬,朝騎兵殺進來的缺口奔去,卻發現不知何時竟然被外面關上了。
有人扔掉長矛,往圍欄上爬,希望翻出去,突然此時,飛來一箭,直中他肩膀,啊的一聲就墜了下去。
逃命還在繼續,在奔襲突進的馬蹄中,潰不成軍的士兵如同甕中之鼈,隻剩下單純的“虐殺。”
連滾帶爬,東躲西藏,看着這樣的表現,騎兵氣不打一處來,紛紛從馬上都下來了,逢人就打,不一會,就滿地哀嚎,沒挨打的,則縮在圍牆角瑟瑟發抖。
“廢物!你們這群廢物!”
場地中央的一個“遼軍”突然用漢話大聲罵道,并用馬鞭就手抽了一個躺在地上的士兵,對周圍怒道:“沒想到你們會沒用,但沒想到如此沒用!你們手裡的是兵器,不是燒火棍!今日真是遼軍殺進來,你們是不是就都等死了?”
衆人驚訝地看着這些所謂的遼國人。
就見其中一人摘下帽子,指了指自己,“看清楚了這身衣裳,你們的敵人是這樣的打扮!”
什麼都見識過,就沒見過真正的遼國人。
這時,剛才被箭射中的人也緩緩爬起來,發現自己身上并沒有傷,那箭根本沒有箭頭,呆呆地看着場中的人。
其他被打得渾身疼痛,鼻青臉腫的士兵感覺像撿回了一條命,驚魂甫定地屏住呼吸看着此人。
這個容顔俊美的人大聲宣布,“我是花榮,從今天起負責訓練你們!”
第145章
聽到是來訓練自己的将軍,這些人緩過神來,都大大松了一口氣。
虛驚一場,虛驚一場啊。
既然不是敵軍,而是大宋的軍官,性命無虞。
這些士兵們陸續往起爬,沒了性命威脅,想到長官居然扮演敵軍吓唬自己,不禁心中有怨氣。
“誰叫你們起來的?你們這群廢物貪生怕死到這般程度,在手裡有武器的情況下,放棄抵抗,落荒而逃!如果我們真是遼國人,你們今日全部要死在這裡!”花榮怒斥道。
剛見面就被狠狠打了一頓,嘗到皮肉之苦的滋味了,剛才站起來的士兵們都顫顫巍巍的不敢動了。
一時鴉雀無聲。
花榮對剛才帶來的同樣假扮遼國的人的教頭道:“你給他們示範一下,怎麼做伏地挺身。你們照着做,做滿五十個才能站起來!”
這四個教頭,是神武軍中最好的,被他挑選來做幫手。
在來之前的十天,花榮先訓練了他們。
花榮叫人搬了把椅子到演武廳前面,他坐下後,威嚴地審視場内,叫教頭們監督這些人按照要求訓練。
士兵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懲罰人的方式,但也都覺得比挨鞭子容易多了,跟着照做。
但一做才知道,對身體體能的要求太高了,才做了幾個就臉紅脖子粗,手臂一軟,趴在了地上。
“不行,我做不到!殺了我吧!”有人幹脆放棄了,就不信花榮真的能殺了自己。
“做不到?好!”一個教頭走過來,拎起此人的衣領,揪到一旁,“你半蹲下!隻許一個腳的腳跟沾地。”
這人也照做,沒一會,隻覺得兩腿酸得發僵,似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,身子搖搖晃晃。
他實在受不了了,整個人蹲在地上。
他仿佛活了過來,舒服地長出一口氣,結果這口氣還沒出完,就被旁邊的看着他的教頭一腳踹翻,摔了個前趴,接着雨點般的馬鞭打在身上。
鬼哭狼嚎的哭喊聲傳遍校場,看他這樣,其他人隻覺得還是做伏地挺身比較簡單。
一個士兵雙臂酸得仿佛不是自己的,使出吃奶的勁兒也不能再将手臂支撐起來。
哆哆嗦嗦的勉強撐起一點,“三十五、三十……六……”
突然,一隻腳踩在他後背上,頃刻間臉朝地,狠狠地磕了一鼻子灰。
“你們不是男人,你們是一群窩囊廢!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,還活着做什麼?!應該拿鏡子看看你們自己的臉,哭哭啼啼像個娘們!”教頭罵道。
花榮聽着場内的謾罵,自始至終不發一言,任由罵聲和哭爹喊娘的聲音混成一片,直到最後一個人堅持着數完,“四十九……五十……”
“先原地修整一炷香的時間。”花榮站起來,命人點香。
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士兵,大口大口喘氣,同時心裡害怕地想,什麼叫做“先”,難道之後還有訓練?
還真叫他們猜對了,沒多一會,就見一輛馬車進來,上面是整整一車的碗口粗的木頭。
“五個人扛一根,繞着校場跑,我說停下再停下!”
“将、将軍……這樣會死人的……”有膽大的抗議道。
“那就死了吧,反正你們這樣的廢物到戰場上也是給遼金試刀的,不如死在自家,省得出去丢人。”花榮冷聲道。
衆人見他眼神冰冷,并不是吓唬人,似乎真是這樣以為的,當即吓得都愣了。
再遲鈍的人,也知道這次攤上大麻煩了,絕不會像之前那樣随随便便就能蒙混過去。
有許多人已經強撐着身體站了起來,但還有滾刀肉,硬是躺在地上不動彈,心裡一橫,你就打死我算了,不打死我就混到底。
教頭們見還有人不起來,便掄起鞭子來打,“滾起來!”
有的忍不住痛苦,畢竟每一鞭子都像蛇咬一般的火辣辣的疼,一鞭子下來,眼淚自己就往外迸,挨不住,竄起來去扛原木。
最後校場上,隻有一個人抱着腦袋,縮成團躺在地上,任由怎麼打罵就是不動彈。
教頭們沒辦法,看向花榮,叫他拿主意。
花榮走下來,來到此人跟前,冷笑道:“你們真還是叫我刮目相看,一個人為了苟且偷生能做到這個地步,有這樣的毅力卻偏不做人。那好,你不是不想配合訓練麼,我就如你的意。你總能站起來吧?去那邊面對圍牆站着!”
這人一聽,從臂彎間露出縫隙看花榮,似乎想說,真的嗎?
花榮輕描淡寫地回答他,“真的,去吧。對了,你叫什麼?”
“我叫……萬廣九。”
花榮微微颔首,似乎将他的名字記住了,“去站着罷!”便轉身回了演武廳前,看其他人扛着原木繞圈跑。
體能訓練是基本訓練,他們平常也做,隻是多是走過場,現在這樣高強度的訓練從未過過。
全憑不想挨鞭子的毅力撐着。
因為一上來就被僞裝成敵軍的花将軍“坑”了,面對敵軍放棄抵抗,臨陣逃脫的罪名背上了,就算被他虐死了,上面知道了,也不會惋惜他們這樣的人,上哪兒說理,他們都不占優勢。
一天的訓練下來,渾身上下的骨頭仿佛都斷了,營帳内全是喊爹喊娘的聲音。
他們已經這麼辛苦了,那四個教頭黑着臉闖進來,舉鞭子就要打人,“不許出聲!出聲的人,陪萬廣九站着去!”
一天下來,被打怕了,咬被子的咬被子的,咬手指的咬手指都不敢吭聲。
大家也才想起來,還有萬廣九這麼個人在校場站着呢。
與此同時,萬廣九何嘗不想離開,兩條腿已經站得麻木,沒有知覺了。
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動。
因為他隻要一下蹲,或者轉身,就會……
突然,他聽到嗡嗡聲,猛地就見一隻馬蜂在他頭頂不遠處的地方盤旋。
他吓得忙往旁邊躲了躲,就他移動腳步的時候,一支箭應聲而至,擦着他的耳朵飛了過去,咚地一聲釘在眼前的木質圍牆上,箭尾的羽毛在他臉頰旁高頻抖動。
他連呼吸都停住了。
這就是他不能動的原因,隻要他一動,便有箭飛過來,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。
他不能動,更不能回頭。
大概兩個時辰前,他試圖回過一次頭,還轉身到一半,就被一支沒有箭頭的箭射中。
雖然沒有前面尖銳的箭頭,但力道之大,仍舊沖擊得他翻倒在地,連連幹嘔。
從那之後,他就不敢再回頭,也不敢亂動。
不知什麼時候會飛來一支箭的感覺,實在太可怕了。
不怕萬一,就怕一萬,對方失手,他即刻斃命。
他後悔了,十分後悔,當初就該其他人一起擡原木,也好過在這裡站着。
那馬蜂跟他作對的一般繞着他飛。
滾,快滾——
可馬蜂哪裡聽得懂他的話?反而越飛越近。
究竟是再挨一箭,還是要馬蜂叮一口之間,他不知道該怎麼選擇。
就在此時,嗖地又是一箭飛來,一股風貼着他擦過,不偏不倚正中那隻馬蜂,将它穿成了肉泥。
萬廣九愕然,這是何等的神箭?
他從心底害怕,對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麼樣的人物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。
這一次,他是真的不敢再挪動半步了,任由兩條腿站得腫脹,如同石化一般。
黑夜來了,周圍靜得出奇,隻有他的呼吸聲。
一開始,他還在思考怎麼挨過去,随着時間的推移,他什麼都不想思考了,連腦子都一片空白。
直到第二天早晨,他聽到身後再次傳來其他人操練的聲音。
他才知道自己就這麼過了一夜。
而其他人亦是發現萬廣九就這麼面對着圍牆站了一宿。
花榮此時大聲道:“今天有今天的訓練任務,不想服從的,可以去陪萬廣九站着。”
哪有人敢不從?都大氣不敢出,提心吊膽地站着。
“你們每十二個人一隊,然後他推舉出一個人來,之後這個人就負責負責管理你們這一隊。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,規定時間内沒完成,所有人加十圈!”
命令一下達,都紛紛跟周圍人的湊成一隊,并選出來個人做隊長。
隻是五百人的隊伍,除了萬廣九之外,湊成整數的隊伍後,還剩七個人。
花榮叫選出來的這些隊長到前面來,道:“你們以後就負責你們小隊人員訓練,有人完不成任務,我就罰你,如果真正打仗的時候,有人怯戰,我就殺你!”
被選出來的人,臉色大變。
為了自己不被懲罰或者被殺掉,就得監督其他人,有人不訓練,他先打,有不戰而逃的人,他提刀先砍死。
至于剩下的七個人,則證明是人緣不佳或者沒有小團體的,十分适合監督打小報告。
“你們七個人,監視所有人,任何時間都不許随意交談,訓練、吃飯、睡覺任何時間,任何地點。要是被教頭們發現你們渎職,後果自負。”
這七個人忙不疊地點頭。
花榮又對士兵們道:“有想說的話,先打報告,否則被這七個人監督到你們私下交談,我相信後果你們能猜得到。”
将每個人都孤立起來,禁止和别人交流情緒和想法。
在孤島上,聲音的來源隻有一個,那就是:他。
這些士兵隻能聽到來自上面的聲音,來自上面的命令。
其他聲音,不能聽,也不需要聽。
隻有聆聽和服從。
高強度的體能訓練,鍛煉身體的同時,也消磨人的逆反意識,确立上位者的權威。
就像高銘說的,每天訓練之後,疲憊的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,也就不思考了,加上就算想交流,也沒法展開,這樣,所有人都如同一個個孤島,而變成孤島後,就容易灌輸其他的意識了。
其他的意識?花榮回憶到這裡,不由得想,不知道高銘接下來要做什麼,但他好像已經有了打算。
花榮結束回憶,看着眼前這群士兵,吩咐教頭,“發紙。”
教頭就将每份十二張紙發給這些隊長。
“回去将紙一一都發下去,每個人把紙鋪在身下,然後做伏地挺身,汗水将紙張濕透,就可以結束早晨的熱身訓練了。”花榮道。
衆人徹底意識到了一點,自己這是掉進魔窟了。
此時就聽砰地一聲,原來是萬廣九栽倒了。
花榮對教頭道:“把他拖下去。”然後大聲命令道:“剛才所有回頭看萬廣九的人,多跑五圈!”
—
與此同時,高銘正站在太常寺衙門門前,因為他要進去找一個人,一個未來會很厲害的人。
而現在,此人留給人的印象,也很厲害,單指脾氣方面。
夠硬,夠倔。
畫風跟朝堂那些滿臉和煦微笑,背地裡捅刀子的家夥不同。
此人一直有話當面講,對皇帝也是如此。
所以中了進士後,本來好好的監察禦史,因為說話頂皇帝肺管子,被貶到了太常寺做少卿。
太常寺在曆朝曆代,主管祭祀,相當的清閑。
到了大宋就更清閑了,在冗官冗員下,太常寺又分裂出個太常寺院管理具體事務,于是太常寺少卿成了聾子的耳朵——擺設。
除了開一份俸祿外,沒啥用。
給那些想上疏針砭時弊的人以折磨,到了太常寺别說餘熱了,連微光都發不出來。
高銘跨進太常寺大門,徑直走進正屋,進門就見幾個在下棋的懶散官員。
其中一個還給點面子,擡了下頭,“你找誰?”
“你們李少卿在嗎?”高銘道。
“啊,左邊第三間屋子,他的辦公處。”說完,就繼續下自己的棋去了。
高銘道過謝,撂下簾子走了。
而下棋的兩人,一邊看棋盤,一邊道:“這人誰啊?找那塊臭石頭做什麼。”
“誰知道呢。李綱也是,之前是禦史,現在被發配到咱們這裡,他再管不住他那張嘴巴,下次就得被貶谪出東京了吧。”
高銘來到剛才那人說的房間,敲門後,聽裡面人說請進,他才走了進去。
就見一個方臉男子端坐桌前,正低頭看書,他有濃濃的眉毛和一張有神的雙目,看起來不怒自威。
高銘一揖,“晚輩高銘參見,請問是李綱李少卿嗎?”
李綱,未來的名臣,主戰派,擊退了金軍第一次圍困東京的進攻。
但現在,他正因為屢次上疏朝廷,令趙佶很不開心,于是趙佶既然也不能叫他舒服了,把他調到清閑衙門,虛度光陰。
李綱自然知道高銘,免除歲币就是他的手筆,愣怔了下,馬上起身相迎,“原來是高大人,快請坐,不知道今日找某是何事?”
作為一個鷹派,高銘覺得李綱不應該對他反感,包括不受遼國宰割,拒絕支付高額歲币一事的看法。
事實也是這樣,李綱對他很熱絡,明顯支持他的做法。
高銘坐下後,道:“我前來不為别的,乃是有一事相求閣下。”
李綱不禁疑惑,他與高銘一向沒任何交集,甚至他爹高俅,他都因為忙着針對其他的佞臣,沒顧得上上疏彈劾高俅。
但高俅雖然是個佞臣,但他的兒子卻越來越出息了。
從遼國手裡硬生生免除了歲币。
他想不通高銘,來找他一個太常寺少卿做什麼,“還請明示?如果是為國效力,我自當萬死不辭。”
高銘曉得李綱别看是個文官,卻是個直脾氣,也就不廢話了。
“是這樣,前陣子出使遼國談判歸還幽州失敗一事,少卿知道吧?”
李綱這種愛國人士,時時關注國家大事的動向,豈能不知道。
他點頭。
高銘繼續道:“郓王殿下覺得事情出在我大宋國力上,回來便向官家提議練兵,好消息是官家同意了,壞消息是隻許小股先練,待有成果再擴大範圍。”
這種沒有昭告天下的事,李綱就不知道了,立即來了興趣,“就是如此也好,起碼是個好開端,就怕什麼都不做。”
看他還是想不明白高銘來找他做什麼。
起碼,現在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。
“是這樣,負責練兵的恰好是我的一個朋友花榮。我們經過觀察,發現大宋的士兵戰不勝的根本原因是士氣不足,當兵便是混日子,常常臨陣脫逃,不戰而敗。明明是狼的配置,但是内核裡卻是綿羊,遇到一隻老虎,就是四下逃竄,潰不成軍。唯有四支禁軍精銳,尚且能一看,中等和下等不過是湊數的,更别提地方的廂軍了。”高銘歎氣。
李綱聽罷,蹭地站了起來,大聲道:“說得太對了!若是打一打強盜還行,都是大宋的人,碰到遼國的士兵,直接就慫了!根子就在于……”
兵熊熊一個,将熊熊一窩,至于皇帝和大臣等統治階層熊……
李綱話到嘴邊,咽了下去,矛頭若是直指皇帝,惹火上身。
“根源在于……”高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,“這裡的問題,不懂為什麼而戰!必須叫他們意識到為什麼而戰!讀書人知道保家衛國,那是書本上看到的,這些當兵的,不讀書,平日裡隻聽教頭空談幾句口号,做耳旁風。甚至有的連口号都不喊。為什麼要保家衛國,這個道理,得掰碎了講給他們聽!”
李綱忽地眼睛一亮,與他内心的一個想法不謀而合。
皇帝不能教化了,士兵還可以拯救一下。
高銘繼續道:“我一直覺得思想也是利器,理應和身體訓練擺在同樣重要的地位。士兵不能光訓練身體,思想更要訓練。”
現在這個時代,還沒有留學生從東洋或者西洋帶回各種主義,缺乏對思想教育的重視。
金軍是靠生存的本能在進攻,那是他們的原動力。
那麼,宋國這邊也有寸土不讓的家國意識做阻擋。
李綱在金軍第一次圍困東京的時候,成功攔車說服準備逃跑的趙桓禦敵,他的口才之好和思路之清晰,絕對傲世當代。
由他來編寫第一個保家衛國的讀本,再合适不過了。
“你的意思是?”李綱有點看透高銘的意思了。
“還請李少卿激揚文字,寫就一本教育他們的書籍。”高銘點出了自己的來意,叫李綱寫書。
李綱被安排到太常寺,不能像做禦史那樣抨擊醜惡,早憋了一肚子話。
高銘請他寫書,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情緒出口。
況且,他本身對練兵一事也非常支持,就是恨不能親自上陣。
“叫我來寫?”李綱情緒激動。
“沒錯,還請幫這個忙。”高銘客氣地道。
李綱離開桌子,來回踱步,顯然是因為太興奮的關系。
而高銘見狀,更進一步的引導道:“不能太深奧,不是說不能說引經據典,但要用通俗簡練的語言說出來,便于領會和傳播。告訴他們,什麼是大宋,為什麼要保護大宋,不保護的危害是什麼。”
李綱仿佛看到一個個黔首,都注視着自己,如何叫這些不識字的大老粗都能領會,确實要通俗易懂。
或者說,哪怕一輩子沒出過村子的老太太都能理解。
李綱重重點頭,“我明白怎麼寫了。”
高銘更進一步道:“請告訴他們,‘保國者,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;保天下者,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。’一言以蔽之,天下興亡匹夫有責!”
這是顧炎武在明末提出來的,背景同樣是一次女真南侵。
雖然跨越了時空,思想卻同樣閃耀光芒。
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!”李綱重複了一遍,繼而雙眼放光,激動地道:“沒錯,就是這八字!”
他一直想表達出一種看法,卻遲遲找不到合适的語言,沒想到今天就被高銘送上門來了。
他隻覺得自己仿佛撥雲見日一般的通透。
将顧炎武的話,濃縮成更加言簡意赅的八個字是梁啟超提出的。
巨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智慧結晶。
是放之四海,跨越千年仍是颠撲不破的真理。
高銘道:“還請将這一思想貫徹在讀本中,用于教化士兵,緊抓思想教育。如果效果好,我當上奏官家,全軍推行。”
下層士兵要學習,上面的軍官不僅要學習,還得考試。手裡有兵器,思想上也得有武器。
省得打強盜被擒後都投降。
李綱難以抑制自己的心情,恨不得現在就提筆著書,“就像我剛才說的,如果我能為這個國家出一份力,我斷不會推辭。給我一點時間,一旦成書,我一定送予你過目。”
“我等你的好消息。”高銘就不打擾了,當即告辭,給李綱的創作騰空間。
李綱是主戰的鷹派,他的思想會滲透在文字中,不求那些士兵被這本書教育後都成為李綱那樣的硬骨頭,有他一半,哪怕一半的一半都行了。
肉體能夠被打敗,無法避免消亡。
唯有思想是永恒的。
高銘相信李綱能夠寫出一本震古爍今的書,成為一把引領大宋走出頹靡的火炬,一柄磨砺大宋鋒芒的利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