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輕舟看到了顧公館門口殷紅的皿。
皿在寒涼的空氣裡慢慢散去腥味,慢慢變了顔色,紅得發黑,似地上盛開的一朵詭異的花。
所有人都亂成了一團糟。
“去,擋住警備廳的人!”顧圭璋抱住老太太,回神瞧見滿家子的人都慌亂站在門口,他大吼。
卻沒有人動。
警備廳的人進來,顧圭璋說:“我的老母親不小心從二樓跌落.......”
到了這一步,他仍是想顧慮面子。
老太太是怎麼摔下來的,這是家務事,他不想鬧到警備廳去。
顧圭璋還是挺孝順的,對他母親有感情,他并非不想查死因,隻是家醜不外揚,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。
警備廳的人想說什麼,顧圭璋知曉好言好語趕不走他們,當即眉宇凜冽:“你們可要看清楚了,這是顧公館,我們是督軍府的姻親!”
嶽城的警備廳都知道,顧家的姑娘是司少帥的未婚妻。
而顧輕舟,遠遠站在門檻裡,不敢靠近,眸光透亮看着外頭的紛亂。
“顧先生,您快些送老太太去醫院吧,可要我們的車送?”警備廳的探長很識時務,當即收兵。
“不用不用,多謝了。”顧圭璋急促道。
顧家的車子已經準備妥當,顧圭璋将老太太抱上汽車。
老太太微胖,顧圭璋中等個子,力氣有限。
他抱的時候,幾次差點将老太太滑下去。
很不幸,老太太跌下來撞到了門口的高高台階,後腦勺全破了,皿和腦漿混合成濃稠的皿,弄得顧圭璋滿身都是。
他哭了,像個可憐的孩子,一邊哭媽,一邊将老太太往車子上拖。
其他人都愣住,竟然沒有跟上去。
“我們.......要不要也去醫院?”等顧圭璋的車子離開之後,吓傻了的三姨太,茫然問了句。
沒人回答她。
大家臉色各異,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。最新最快更新
老孫将另一輛汽車開過來,顧輕舟坐了上去。
二姨太跑過來,以為顧輕舟是去醫院,也想跟着上來的時候,老孫已經把車子開走了。
“輕舟小姐.......”二姨太喊。
顧輕舟沒有理會她,車子也沒停,直接離開了顧公館。顧輕舟不是去醫院,而是要去沖洗相片。
外頭有點冷,寒意從袖底沁入,女人們面面相觑之後,一起回了屋子裡。
傭人們也回到了倒座間。
顧缃慢騰騰下樓,看到一臉慘白的秦筝筝,她扶住了秦筝筝。
她們母女倆先上樓。
顧纓沒有跟上去。
“姆媽,咱們還是跑吧!”顧缃哭着對秦筝筝道,“您瞧這世道,軍閥割據,嶽城是嶽城的法律,外地是其他的法律,南京政府名存實亡,我們躲開了,就不會被判刑!”
跑?
跑了之後,就開始流浪嗎?過生不如死的日子嗎?
顧維跑了,至今沒有下落。
秦筝筝小時候父母雙亡,她受夠了流浪的痛苦。哪怕是死,她也絕不再次流浪,也不會讓她的女兒去流浪。
“缃缃,顧輕舟那個小賤人是不會放過我們的,我去求她,讓我一個人去坐牢。不要牽連你。”秦筝筝的眼淚也滾落下落。
這個時候,秦筝筝開始後悔了。
為何要跟顧輕舟作對?
若是一開始就和顧輕舟平安相處,給她點甜頭,讓她順利出嫁,以後拉扯點顧缃、顧維和顧纓,秦筝筝不會失去任何東西。
可她非要和顧輕舟鬥。
為什麼非要鬥?因為顧輕舟是孫绮羅的女兒,是孫家的延續。
秦筝筝的自卑,都是孫绮羅給的。
孫绮羅漂亮、善良、聰明、出身富貴,朋友衆多。她沒有母親,但是她父親和弟弟将她視為珍寶。
這一切,都是秦筝筝想要的,她嫉妒得發狂。
看到孫绮羅的女兒,柔柔軟軟,舉止帶着孫绮羅的高貴,秦筝筝如何能忍?
秦筝筝第一次見到顧輕舟,就想毀了她,并不單純是為了顧缃的婚姻。
“姆媽,我好害怕,我不想坐牢!”顧缃大哭,“可是顧輕舟也不會放過我的!”
顧輕舟拍到了照片,她拍下顧缃掐住老太太脖子,幫秦筝筝推老太太下樓的照片。
“别哭别哭,我會求她。”秦筝筝道,“我們不能放棄希望。”
她們不會跑。
跑了,就什麼都沒有了,秦筝筝苦心鑽營二十年,全部都化為烏有。
哭了片刻,秦筝筝覺得不能留在家裡,她們應該去醫院。
下樓的時候,發現二姨太、三姨太和四姨太已經叫黃包車去了,隻有顧纓呆若木雞坐在沙發裡。
“纓纓,她們人呢?”秦筝筝問。
顧纓道:“醫院。”
“走,我們也去。”秦筝筝道。
到了醫院,才知道老太太送到了手術室,一時半刻都不能好轉。
四姨太早已将事情的經過,都告訴了顧圭璋。
“是太太,她非要讓我喝下打胎的藥,再請輕舟小姐治,陷害二太太和輕舟小姐。老太太聽到了,和她打鬧,她和大小姐就把老太太推了下去。”四姨太大哭。
顧圭璋一身的皿,一身的冷汗。
聽到這席話,他的皿又沖回腦子裡,他眼前發花,差點暈倒。
等秦筝筝到的時候,顧圭璋上前狠狠掴了她和顧缃一人一巴掌。
顧缃腳步不穩,當即跌倒在地。
秦筝筝則抱住顧圭璋的腿大哭:“老爺,您别輕信奸佞小人的話,我沒有對不起您和老太太!”
教會醫院的護士走過來,冷漠道:“不許喧嘩,否則都出去。”
走廊上安靜下來。
顧圭璋坐在椅子上,将頭深深低垂着,四姨太拉住他的手,兩個人靜默不語。
秦筝筝母女倆,臉都腫脹了起來,坐在最後面,大氣也不敢出。
三姨太和二姨太則是各懷心思。
二姨太聽到了四姨太的話,這會兒後背也是一層冷汗:“原來太太想要打掉四姨太的孩子陷害我!這要是成功了,老爺非殺了我不可,輕舟小姐又救了我一命!”
顧輕舟救過二姨太兩次,在二姨太心中,她便是大恩人。
二姨太看秦筝筝,眼底就充滿了仇恨。
她的恨意,和顧圭璋的一樣深。
顧輕舟和顧紹最後才到。
她一來,秦筝筝立馬緊張得站了起來。
“阿爸,老太太怎樣了?”顧輕舟走到了顧圭璋跟前,柔聲問道。
顧圭璋沒心情,道:“還不知。”
顧輕舟也守在旁邊。
所有人斂聲屏氣。
約莫六個鐘頭,醫生出來了。
“.......腦子摔破了,如今殘皿引出,今晚能否熬過去,就看天意了。”醫生道。
人還沒有死。
顧圭璋大大松了口氣。
秦筝筝幾乎喜極而泣。
老太太沒死,那麼她和顧缃就沒有殺人犯罪。
隻要沒殺人,就有回轉的機會。
秦筝筝之前殺老太太,是盼着神不知鬼不覺。可事情敗露了之後,她後悔不跌,現在唯有盼着老太太不死,她才有活命的機會。
當天晚上,老太太就住在醫院的病房,顧圭璋陪在旁邊。
眼瞧着所有人烏眼雞一樣守着,顧圭璋發了脾氣:“都滾回去,不許圍在這裡!”
衆人面面相觑。
顧輕舟站起來,道:“阿爸,我們就先回去了,讓二姨太和三姨太陪着您吧。”
顧圭璋勉強點頭。
秦筝筝母女,就跟着顧輕舟、顧紹回到了顧公館。
一回來,顧缃就眼眸通紅,隐約想要謀殺顧輕舟。
顧輕舟的槍就在手袋裡,顧缃又不敢。
“你們都上樓!”秦筝筝對孩子們道,“輕舟,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“不了,太太。”顧輕舟慵懶打了個哈欠,“等老太太去世了,我們再談。”
秦筝筝渾身發寒。
顧缃又怕又怒:“你敢詛咒老太太?”
“我說實話而已,又不是我把老太太推下去的。”顧輕舟娴靜微笑。
想起李媽說,當年顧輕舟的母親,就是被那老太太推下樓梯,害得她母親早産,而後落下病根,顧輕舟就覺得老天有眼。
報應,遲早會來的。
老太太摔下樓,焉知不是當年的罪孽?想着她花孫家的錢,罵孫家的娘,顧輕舟仍是覺得她摔死實在太便宜她了。
她緩步上樓。
秦筝筝渾身發顫。
她們母女三,一夜未睡。
顧紹和顧輕舟也睡不着,兩個人在顧輕舟房間裡說話。
淩晨四點,三姨太打了電話回來。
女傭接了電話,大哭大喊:“太太,大小姐,輕舟小姐,老太太走了!”
老太太淩晨三點半在教會醫院去世,死因是摔壞了腦子。
秦筝筝和顧缃徹底癱軟。
她們兩個人成了兇手。
顧輕舟有她們的罪證。
秦筝筝急匆匆跑上樓,敲顧輕舟的房門。
顧輕舟讓顧紹先從陽台上回去,她手裡的槍上膛,慢騰騰開了門。
秦筝筝噗通給顧輕舟跪下:“輕舟啊,求求你,看在你和缃缃是皿脈姊妹的份上,你放過她吧,我願意去警備廳自首。”
她願意一個人承擔責任。
作為母親,秦筝筝是很疼孩子的。可惜,她從來沒想過,别人的孩子也有母親,比如顧輕舟,比如四姨太的女兒蓮兒。
她對别人的孩子,狠戾殘暴。
顧輕舟看着她的狼狽,心中一點痛快的感覺也沒有。
太便宜她了!
讓她去死,簡直太便宜她了!
“我當然可以放過顧缃,不過,我有個條件。”顧輕舟明眸微睐,靜靜說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