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這初冬的寒氣最是傷人，這幾日突然冷下來，是很容易生病的。”檸襄有些憂心。
林清婉擡眼看向燭火，輕扯唇角，若非如此，大舅母那般老辣之人，又怎會這般幼稚，拖着這幾日銀碳不放。
不過是想給她個教訓，出出心裡的濁氣罷了。
“這事不可對外人提及，尤其是在遠心堂的人面前，别讓外祖母操心。”
“奴婢知曉。”檸襄歎口氣，隻得回身去櫃中多拿一床厚被褥鋪上壓風。
臨睡前，檸霜送了一碗驅寒的熱湯過來，檸襄服侍林清婉喝下後，突然想起一件大事。
“壞了，小姐，奴婢忘記了。”檸襄臉色有些難堪。
林清婉褪去發簪上床，“什麼事忘了，值得這般大驚小怪的。”
“您讓奴婢備的明日買禮物的銀子，奴婢忘記從檀木盒裡拿出來了。”
檸襄轉身往外去，“小姐等會，奴婢這便去尋程娘子要回一些。”
“站住。”林清婉蹙眉叫住她，“那些銀錢本就不多，剛給了人，怎能再問人讨回來，沒的丢人現眼。”
檸襄有些自責，“那怎麼辦，小姐，咱們就那點家當了，明日還如何給沈家采買禮物。”
林清婉坐起身，檸襄忙過去給她披上小襖。
“你去翻翻，看咱們手裡還有多少碎銀子。”
檸襄抿抿嘴，沒有動。
“奴婢今早就數過了，大概剩四兩銀子不到，在盛京這地界，頂多夠頓酒樓的飯錢。”
盛京，是揮金如土的地方，所有物價都高，那些貴族小姐一根發簪，一件衣裙，都是上百兩的高價，若想尋件拿的出手的禮，怕是要好幾百兩銀子。
“我再想想辦法吧。”林清婉托着腮，若要拿出一大筆銀子給沈家送禮，那檀木盒中的銀錢，怕是得用掉一半。
沒了本錢，那她還有何指望。
“那錢，是萬萬動不得的。”她突然掀開被子下床，走向妝台。
檸襄，“小姐，小心着涼。”她忙拿起絨毯給她披在身上，又見她打開所有妝匣，有些訝異問道。
“小姐，您該不是想當首飾吧？”
“這萬萬不行的，貴門之女，如何能當首飾度日，傳出去要被人笑話死的。”
林清婉，“林家敗落，我如今連件像樣的禮都買不起，算什麼貴門之女。”
“可…可林家以前，好歹也是世族。”檸襄聲音很低。
“你都說了，那是以前。”林清婉伸手拿起一支赤金嵌紅珊瑚雕花步搖，“這個份量重些。”
“那是老夫人送小姐的。”檸襄呐呐出聲。
林清婉晃晃步搖，隻得又重新放回去。
外祖母送的東西是萬萬不能當的，可當初城外遭難，除卻那個檀木盒，其他東西都沒了，便是連根玉簪都沒留下。
她轉而看向妝匣最上面的一個四方首飾盒。
“那是周世子送的，小姐您敢當嗎？”檸襄一句話，讓林清婉立即斂了心思。
“小姐的首飾，要麼是老夫人贈的，要麼是府上公中添置，最值錢的一套，更是周世子送的，哪個能動？”
林清婉有些發愁，“可後日，咱們總不能空手去沈家。”
檸襄，“小姐，二公子那邊許會有合适的禮，前日舉辦宴會，想是收了不少禮的。”
林清婉搖頭，“沈家宴會，那些人肯定也會去參宴，若是讓人瞧見咱們借花獻佛，連個禮都買不起，豈不是要被人笑死。”
檸襄抿着嘴不說話了，哪個都行不通，那要如何是好。
林清婉靜坐半刻，突然擡頭吩咐檸襄，“你明日一早出府，将我那塊貼身玉佩當掉吧。”
“小姐！”檸襄睜大眼睛，“那是您出生時，夫人請人專門給您打造的，您從小到大一直貼身佩戴，從不離身的。”
“沒關系，等有銀子時再贖回來就是，母親會理解我的。”
林清婉笑笑，起身回到床上，思量一圈，唯獨當那塊玉佩最為合适，阿母定會體諒她的難處，等這關過去，她再贖回來就是。
檸襄歎口氣，隻得應下。
“你明日早些出門，莫讓人瞧見。”林清婉不放心的叮囑，深宅大院中，人多眼雜。
“小姐放心，我明日帶上帷帽，不會讓人猜出身份的。”
當貼身物什，哪家體面人家也不會做出這事惹人笑話。
滅了燭火，林清婉一夜都睡不安穩，翻來覆去的發愁。
從小到大，因錢财愁的睡不着覺，這還是第一次。
……
第二日天不亮，檸襄便早早起身，趁着夜色出門。
盛京的人們要比江南勤快許多，蒙蒙亮有些鋪子就開了門。
一輛黑色馬車從宮中駛出，踏着晨露穿過大街小巷，往淮陽王府的方向而去。
周暮疲憊的靠在車壁上，眼眸微阖，眼下帶着淡淡青色，明顯是勞累所緻。
“主子，您從昨日下午到現在滴水未進，要不在街上吃些東西再回府吧。”淩霄小聲詢問。
為着明日抽出空參宴，主子連着一日兩夜的忙政務，剛得一晚閑，又被皇上傳進宮中商議國事，直接到天明。
“不用。”
周暮淡聲開口，“近日五王那邊頗有異動，讓淩峰盯緊些，那些西域人入京，恐與五王有關。”
淩霄蹙眉，“主子的意思是，西域有人與五王勾結，朝中也有人參與其中？”
周暮，“平昌侯府的公子，在外人眼中，可一直都是個耿直君子，若非受她妹妹連累，誰會懷疑到他的頭上。”
他冷冷一笑，“查清他們此次入京的圖謀，我倒稀奇他們究竟想幹什麼。”
淩霄，“是。”
剛安穩幾日，怕是又要起風波了，五王不死，于國終究是一大禍患。
他撩起車簾往外看去，小販已樹起招牌開始做生意了，入鼻滿是肉包子的香氣，夾雜着羊肉湯的味道，勾的淩霄肚子直叫。
主子與皇上談了一夜，他在門外守了一夜，也是滴水未進。
周暮瞥他一眼，吩咐車夫停車。
淩霄一喜，回身看向周暮，“謝主子體恤，屬下就愛這一口。”
周暮聲音冷然，“這天下凡是能吃的東西，就沒有你不愛的。”
淩霄嘿嘿谄笑，“主子也下去吃點吧，您這兩日都沒怎麼吃東西，羊湯暖胃。”
周暮蹙着眉，“不去。”
以往他帶兵出征，幾日幾夜不用飯都是常事，而淩霄卻是因食不果腹而餓怕了的。
他們這種人，都是将命挂在褲腰帶上的，不一定執行哪次任務時就丢了命，所以除卻原則問題，周暮對身邊人尚算寬和。
淩霄，“主子，還是吃些東西吧，您明日不是還要去沈家參宴，要保重身子才能精神抖擻的見林家小姐不是。”
周暮一個冷眼掃過去，淩霄立即縮起脖子。
敲敲案幾，周暮沉默片刻，起身下車。
淩霄嘴一咧，連忙跟上，
“老闆，來十個肉包子，兩碗羊湯。”淩霄大嗓門的吼一句，忙拿衣袖給周暮擦幹淨桌椅。
這種攤販本不該是皇族貴胄會來的地方，可對自幼生長在軍中的周暮而言，已是不錯的吃食。
軍中人，除卻那些得家族蔭蔽的，其餘人想吃口肉都不易，尤其是前幾年幾王奪嫡時，而周暮有今日地位，都是靠自己一刀一槍拼殺得來，受的苦比之普通士兵還要多。
“主子，這家的羊湯在這幾條街都很出名，比之酒樓裡的味道還要正宗。”
周暮瞥他一眼，帶着嫌棄，聲音很冷，
“若拿你那尋吃喝的本事用來做事，西域之人也不會混入京中幾日，都不知曉。”
淩霄笑容一滞，有些蔫蔫，“這事的确是屬下疏忽，屬下回去就領罰。”
“客官，您的肉包子，先吃着，羊湯馬上就好。”
老闆娘滿臉笑容的端上熱氣騰騰的籠屜。
淩霄臉上悲色一掃而空，換上喜色，“主子，您快嘗嘗，可香了。”
……
“姑娘可是要吃飯，這肉包子都是剛出鍋的，熱乎着呢。”
老闆娘站在桌前沖前面一個頭戴帷帽的少女揮着手招呼。
淩霄擡頭看一眼，又垂下頭埋頭苦吃。
“一瞧姑娘便是哪家大戶的丫鬟，這麼早出門，可是采買東西的？”老闆娘拉開凳子，殷勤的讓那姑娘坐下。
這會兒街上人不多，這個小攤上也就周暮主仆二人，如今又多一個姑娘。
她面朝着牆，聲音不大，“要五個肉包子打包帶走。”
老闆娘應一聲，忙吆喝當家的端來。
周暮拿湯勺的手微頓，蹙眉偏頭瞥那姑娘一眼，停滞片刻才收回視線。
天色還昏暗着，看不清人臉，又見這姑娘帶着惟帽，一副不愛說話的模樣，老闆娘識趣的後退幾步。
“老闆娘。”那姑娘卻突然開口，“我初到盛京不久，有些事想尋你打聽打聽。”
“姑娘請說，我在盛京待了半輩子，最是熟悉不過了。”
老闆娘笑着眉眼彎彎，這樣的人，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好料子。
“我想問下，這幾條街，一共有幾家當鋪，哪家開門時間最早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