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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

貴極人臣 瀟騰 4030 2024-08-29 11:11

  名落孫山。

  就宮内削減用度一項,月池并未打算聽從李東陽的建議。未來的太子妃即便有呂武之風,剛入宮時也必是緘口不言。等她站穩了腳跟,開始出手,太行山下原野的的白骨已然成山。而地方守備與禁宮中官看似分隔兩地,實際連成一線,如果不趁國庫嚴重匮乏,朱厚照真正下定決心,将太監們的根基打下,他們遲早會卷土重來。那時再想動手,隻怕就難了。不過她并不打算貿然出手,她打算先看看,劉瑾的手眼是不是真能通天。

  就在她潛心觀察劉瑾的舉動時,秋闱放榜了。饒是兩世為人,事關前程,她也不由忐忑,仿佛回到了當年高考時,恨不得腋生雙翅,飛到濟南府去親眼看桂榜。可因着道路迢迢,她隻得留在京城,等山東鄉試錄送到。心下焦慮不說,她還得應對諸如張奕、李夢陽等熱心朋友的關切:“阿越,順天府桂榜上怎得沒有你的名字?是不是弄錯了?”月池隻得說自己回鄉考試,心裡則把朱厚照罵了個狗皿淋頭。

  罪魁禍首皇太子本人倒是成竹在兇。金秋正是蟹肥時節。在滿室菊花吐芬中,他一邊品着膏蟹豐腴的蟹黃,一邊優哉遊哉道:“急什麼,闆上釘釘的事,難不成還能生變?”

  月池狠狠掰開蟹腿,倒下姜醋:“我們和您自是不同。”

  沒想到,這當真是一語成谶。一日清晨王華正上課時,蕭敬忽然來傳旨,說萬歲召見。朱厚照當即連課都不上了,扯着月池就奔去乾清宮。他坐在辇架上一面催小太監,一面激動道:“八月二十九出榜,這都九月了,必定是鄉試錄送到,父皇要親口告訴我們捷報了!這個王守仁,做事當真是拖沓,居然到現在才把東西送來。”

  王總裁如聽到這一番話,隻怕也得在心底将他好好臭罵一頓。之所以拖到今日,還不是因為他!

  這一次評卷,當真是險些取了王總裁的性命。在鄉試第一場結束後,他望着清一色的朱卷,一時真個瞧不出端倪,加上同僚目光炯炯,他亦不能将這麼多份卷子全部扣在手中,隻得将其蓋上小印,然後分送各房考。第二場和第三場則由掌卷官直接分送各房。明朝評卷制度,考生的試卷先由同考官批閱。“去取在同考,參定高下在主考”。

  而同考官在評卷時,還會選出一定的正卷數和備卷數。所挑選出的正卷由同考官和主考官共同商議是否錄取,如果主考覺正卷不符,則會要求同考在備卷中選取,而主考認為合格的正卷,則在上面批“中”字之後,考生這就算中了。但這并非是萬無一失,被取中考生的三場卷要由監臨官、提調官、考官、同考官共同排名,在這一過程中,有一部分考生的試卷同樣會被黜落。

  八月二十九日出桂榜是朝廷的規定,若是遲了,所有考官都要一并治罪。而今年應考的考生足有上千名。王陽明縱然心如火焚,也隻得先把卷子改出來再說。一行人排完所有的名次,李越的名字正在其中。她的四書義得評:“精純典雅,獨超衆作,佳士、佳士。”【1】其策論則被贊為:“開阖有法,末乃歸術心,其秀自見,宜錄以式。”【2】

  若按前兩場,本當取在前列,可因第三場對山東鄉情的了解實在匮乏,批閱的同考官甚至懷疑她是冒籍,特特查閱了她三代籍貫。還好這是弘治帝親命做下的手腳,這才糊弄過去,但名次就隻取在第二十三名。至于太子爺,而王總裁将一衆正卷從頭翻到尾,居然都沒看到朱壽的名字。太子居然落榜了!

  若是一般考生,落榜也就罷了,可這位爺素來胡攪蠻纏,王陽明覺得必得把他的卷子找出來親看一次,方能應付他的責問。于是,王總裁就在深夜避開同僚,點着燭火,手持小刀,一份份地拆墨封,把眼睛都熬紅了,這才在這一千多份考卷中找到了他。

  他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,越讀越心驚,太子的四書義雖然平平,但試論、诏诰表内科、判語所答具是切中肯綮,堪稱佼佼者,再怎樣也不該落榜才是。他于是持此卷去問同考官,同考以看着傻子的眼神看着他:“我說王總裁,您想必是太累了,這卷子答得是不錯,可他犯了一個緻命之誤。”

  王陽明又一目十行看了一遍,隻得道:“還請賜教。”

  “犯諱了啊!”同考朗聲道,“沒把他的卷子貼到貢院外,都是我慈悲為懷了,若要錄取,是萬萬不行的。”

  王陽明瞳孔一縮,在讀第三次時,終于看出這是犯了誰的諱,他不由仰天大笑。這就叫蒼天有眼,天作孽猶可恕,自作孽不可活!王總裁隻覺一掃近日的低迷,忙速速寫好奏本,并鄉試錄一并送往京城。

  乾清宮暖閣内,由于地龍烘烤,遮掩嚴實,藥香經久不散。弘治帝擁着錦被,卧在龍榻上,面色蠟黃,嘴唇幹裂,一旁服侍的太監時時替他潤澤嘴唇。可他的神情,卻是前所未有的容光煥發,眼中也帶着深深的笑意。

  月池叩首得見龍顔不由一怔,難不成朱厚照真中解元了?朱厚照也如是想來,他握住了弘治帝蒼白的手,忙問道:“父皇,是不是山東的桂榜出來了?”

  弘治帝微微颔首,然後笑着說:“李越中了第二十三名了,至于你嘛……”

  他故意頓了頓,朱厚照更是急切,忙搖着他的胳膊道:“父皇,别賣關子,快說吧。”

  弘治帝臉上笑意更甚:“你落榜了。”

  月池不由瞪大雙眼,朱厚照聞言一躍而起:“我就知道,我一定能……”

  他的歡呼卡在喉頭,愣愣地看着弘治帝:“……您适才說多少名來着?”

  弘治帝不由大笑出聲,笑着笑着又岔了氣,連連咳嗽,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方道:“名落孫山。”

  朱厚照怫然變色,面沉如水。月池也道:“萬歲,是否是弄錯了?”

  弘治帝對着朱厚照希翼的眼神,搖搖頭:“千真萬确。”

  “一定是王守仁!”朱厚照勃然大怒,“這個老匹夫,竟敢如此膽大妄為!來人,立刻把他押解進京,孤要重重治他的罪!”

  弘治帝忙攔住他道:“這可怨不得人家王守仁,是你自己的緣故。”

  朱厚照眉頭深皺:“您就别替他遮掩了。”

  他拿起鄉試錄翻到最後一頁,義正言辭道:“您看,連策論寫成這樣的人都能中,更何況是兒臣!分明是王守仁故意暗箱操作,才讓兒臣落榜。”

  弘治帝一時失笑,他将朱厚照的卷子遞給他:“你且瞧瞧,你沒有避諱。”

  避諱是指為表對皇親和尊長的尊重,其姓名不得直接說出或寫出。弘治七年亦出規定,“文字回避禦名廟諱,及親王名諱,如有違犯行斥落惟二名不避諱。”【3】

  朱厚照與月池面面相觑,月池道:“是不是父、祖父、曾祖父的假名?”

  朱厚照斷然否決:“你成天念叨,孤早就記住了。”

  “那就是禦名廟諱?”月池又問。

  禦名是弘治帝的姓名,廟諱是已故帝王的姓名。朱厚照火氣更熾:“年年太廟祭祀,孤還不至于忘本如此!”

  月池轉念一想也是,以朱厚照的記性,總不能連爺爺、太爺爺什麼的名字都記不住吧。那是為甚。她從朱厚照手中拿過試卷。朱厚照還在動怒:“此人當真是不知好歹,兒臣可是在号房呆了三天。那裡面又臭又暗,吃得都是燒餅,喝的隻有涼水。兒臣連手都寫疼了。他居然讓我落榜!”

  弘治帝又是心疼,又是好笑,正要勸慰朱厚照時,月池忽而道:“我知道了!”

  朱厚照霍然轉身:“你知道什麼了?”

  月池極力忍笑:“臣知道,您沒有避誰的諱了。”

  朱厚照重哼一聲:“是誰!”

  月池指着卷子上被圈出來的厚,終于掌不住笑出聲來:“您沒避自己的啊!”

  太子乃國之儲君,姓名自然也在避諱之列。朱厚照把旁的規矩記得牢,可到了自己的大名,一時不就疏忽了嗎?

  朱厚照的臉色一時是青了又白,白了又紫。弘治帝靠着床捧腹大笑,月池也是笑岔了氣,靠着高幾一時都要立不穩了。朱厚照的臉漲得通紅:“你們都别笑了!都不準笑了!”

  弘治帝連連道:“好好好,父皇不笑了。其實,這也是小事,你若是還想再考,父皇再幫你混進去一次也是了……”

  朱厚照嚷道:“再也不考了!什麼鬼東西!”

  弘治帝又忍俊不禁,忙定了定神道:“那咱不考了。這樣,明年殿試,父皇讓你去監考,把威風找回來,怎麼樣?”

  朱厚照一愣,對哦,直接這樣,不就好了嗎,他何必還親自去考呢!這般一想,他隻覺兇口氣悶更甚。弘治帝摸摸他的頭:“監考也得好生溫書呐,不然問不出問題,點不好狀元,那亦是失了顔面。”

  朱厚照垂頭喪氣地點點頭,再陪弘治帝說了一會子話就告退了。弘治帝見他如此,還是有點不放心,他囑托月池道:“好生看顧太子,替他找些樂子開懷。”

  月池躬身領命。太子爺意氣風發出端本宮,蔫頭耷腦地回來,連午膳都不想進了,躺在榻上一動不動。谷大用等太監在床邊跪了一地,他聽得嫌煩,讓他們全部滾了出去。月池就在此刻掀簾入内,他已經把頭蒙起來了。月池輕輕拉下他的被子,朱厚照一見是她,怒道:“孤不想聽勸!”

  月池一本正經道:“臣不是來勸您的。臣是想告假,雖說名次不高,但畢竟中舉有了功名,再怎麼也得宴請親朋好友吃一餐便飯慶祝慶祝……”

  朱厚照霍然起身:“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是不是!”

  月池一時笑得眉眼彎彎:“宰相肚裡能撐船,何況是太子。再說了,您的才學還是得到認可的,您瞧,王先生還把您的策論當做範文了呢。”

  朱厚照接過書冊一看,哼了一聲:“還算他識趣。”這下心情已是好轉許多了。

  “再說了,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。萬歲為了寬解您,特許您出宮呢。您就不想出去玩玩嗎?”月池又哄他。

  朱厚照哼哼唧唧半晌:“出宮有什麼好高興的,還不就那樣!”

  月池道:“那既如此,您還是休息,臣就告退了。”

  月池剛起身,手就被他拉住,他的雙眼亮晶晶得,就像大福圓滾滾的狗狗眼:“去哪兒?”

  月池回眸:“潭柘寺的楓葉紅了,聽說那兒許願也甚是靈驗,不如去看看。”

  朱厚照想到弘治帝的病體,點頭答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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