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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

貴極人臣 瀟騰 3461 2024-08-29 11:11

  某是來特地找您合作的。

  而在她微露想與朱厚照聊聊的意思時,他似也頗有談興,欣然應允。他們漫步在宮後苑中。宮後苑是紫禁城三座花園中最大的一座,不同于漫山紅遍的潭柘寺,其中遍植松柏,古木峥嵘,四季常青。另有正迎風招展的風仙、木槿及海棠等等。飽滿的花朵在午後和煦的日光下愈發秾麗。月池踏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。這些打磨圓潤的石子無不色彩缤紛,且都組成了栩栩如生的圖案。月池一面賞紅粉冷翠,一面看地上的圖案,倒也覺妙趣橫生。

  朱厚照忽而問道:“前面就是欽安殿了。你可要進去拜拜?”

  月池擡頭一看,隻見佳木蔥茏中,重檐盝頂,滲金寶瓶與琉璃瓦頂交相輝映。欽安殿位于宮後苑的中心,其中祭祀的是道教神明真武大帝。月池搖搖頭:“匆匆而來,就不進去叨擾了。不過,說起道教,臣倒又想起一個故事。”

  朱厚照心道又來了,雖明知她另有所圖,可總是被吸引。他側頭看她,如往常一般道:“說來聽聽。”

  月池道:“這個故事出自《王氏紀聞》。說是唐時張守珪鎮守範陽時,檀州密雲令有一女,年方十七,瑰姿豔逸,乃萬中無一的絕代佳人。可惜正因美貌,長年為鬼祟侵擾。密雲令遍尋高人都無法驅除,直到聽人說,密雲北山中有一黃衣道者,已有數百年的道行。密雲令聞言大喜,親自到山中去請這道者。道者應邀而來,果然法術高強,将一應邪祟全部除盡。密雲令十分欣喜,厚贈錢财答謝道人。本以為女兒從此就與常人無異,可以正常婚嫁。誰知,沒過半個月,其女夜寝時又在迷糊間與人……”

  朱厚照接口道:“她又被人迷奸了?!”

  月池颔首,他這麼激動是鬧哪樣……她繼續道:“每晚那人到時,女子便不省人事,那人離開時,女子又一切如常。就這般過了許久,女子實在畏懼,告訴了父母。密雲令便埋伏在閨房内,等到晚上床動時,他就奔進去,在床上果然抓住了一個人。殿下不妨猜猜,是何人?”

  朱厚照挑挑眉:“就是那北山的道士吧,見色起意,依仗道術入内與這小姐……”

  月池忽略他臉上的神色,點頭:“正是。那道士被抓,哭訴道,‘自居北山六百載,今年已是千歲。誰知見到小姐後,心旌神搖,自抑不可,故而以道術隐形,出沒閨房中。今日被抓,是乃罪有應得。’密雲令便将此人殺了。”

  朱厚照面露惋惜之色:“真是可惜,這等奇術,不得流傳後世。”

  月池嘴角抽了抽:“這不是您當說得話。”

  朱厚照斜睨了她一眼:“這種故事,難不成就是你當講的了?”

  月池道:“臣隻不過是想告訴您,人性是世上最不可信之物,隻要誘惑夠大,他們什麼都敢做,什麼都能背棄。隻要獲利足夠,好人可能會變壞,壞人甚至會更壞。所以,将希望寄托在人性之上,就如同将廣廈立于浮沙一般,極不可靠。”

  朱厚照深深地凝視她,這個故事果然是意有所指,美女是指宮廷财政,鬼祟是原本太監中的貪污者,而北山道者則是劉瑾一幫人。李越是在告訴他,更換一批管理财政之人于大局并無多少裨益,新換上的這批人,同樣會為利所惑,繼續貪污。

  月池隻聽他道:“你不似儒生,倒像是韓非一系的門人。”

  她答道:“儒皮法骨,皆是如此。隻是您,您當更不似才是,怎麼如今,又開始信奉克己複禮起來。”

  朱厚照大笑出聲,面如秋月,眼如點漆,半晌笑聲方止,他悠悠道:“蓋因鬼祟衆多,無法根除。不論内外,皆是如此。你怎麼能指望,鬼開口說出自己的弱點呢?”

  月池皺眉:“那可未必。隻要您願意試試。”

  朱厚照看向她腰間的玉佩:“孤已然應允了。”

  月池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鳥形佩,不由眉目舒展,她拱手一禮:“謝殿下恩典。”

  朱厚照望着她遠去的背影,心緒翻滾,年不過十六,就能說出這一番話來。他又非大家出身,難不成真有所謂宿慧,命當做鳳凰池上客?不,這般斷言,還是為時過早,倒不如試試他的斤兩,看看李越究竟能走到哪一步。想罷,他便擡腳往回走,誰知剛走了幾步,見花朵嬌豔,又心生懊惱,糟了,怎麼忘了問他北山道者入内細節呢!

  月池去找了被降職到千戶的石義文。石義文一見她來,端得是陰陽怪氣,蓋因在山東犯事之後,他苦苦向月池求幫忙在太子面前美言保他的官職,月池卻婉拒了。他眼角一斜,酸溜溜道:“這是哪陣香風把您吹來,貴腳踏賤地。”

  月池安然落座,道:“自然是您石千戶的時來運轉之風。”

  石義文心一跳,又心生懷疑:“下官不知您這是何意?”

  月池解下腰間的玉佩,在石義文眼前晃了晃:“你在東宮多年,不會不認得這個吧?”

  石義文悚然一驚,忍不住伸手去抓:“天命玄鳥,降而生商。這是殷商王公之寶,三千年的古玉,太子的愛物,怎會在你手上?”

  月池道:“殿下賜我此物,自有用意。我問你,馬永成現在何處?”三年前劉瑾使趙虎來殺她事洩,不僅趙虎殒命,馬永成也被牽連罷職。八虎中資曆最老的一個,就此被排擠出宮廷權力中心。

  石義文一時也不知,忙使人去打聽,這才知曉,馬永成已被罰去守陵了。這倒好,不在宮中,把人弄出來也便捷。石義文瞪大眼睛:“你讓我把人給你弄出來?”

  月池道:“不是給我,而是給……”

  她指了指上面,石義文狐疑道:“你不會是在詐我吧?”

  月池道:“您大可進宮去問問呐。”

  石義文暗啐了一口,要是能進宮,還用在此看你的臉色嗎?月池又道:“去皇陵裡弄出一個老太監而已,隻是幾天的功夫。富貴險中求,您要是連這點膽色都無,索性還是回鄉養老去吧。我還是去找旁人。”

  石義文一咬牙,登高而落的落差猶如萬蟻噬心,使得他不甘心放棄任何一個起複的機會。他對自己犯下的大錯也心知肚明,幸好殿下未免聖上憂心,沒有說出實情,否則他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。要想官複原職,更是比登天還難,事到如今,他也隻能相信李越了。

  石義文道:“李公子,那石某就再信你一回。”

  月池點頭道:“你放心,好好辦事,不會教你沒了下場的。”

  石義文咧嘴,露出森森的牙齒:“那下官就等着了。”

  當晚他就将五花大綁的馬永成送進了月池家中。月池早在大堂等候,掀開黑布袋,就露出了馬永成消瘦漲紅的臉。馬永成就着昏暗的燈火看到了月池的臉,一雙腫眼泡更是瞪得同金魚一樣。月池摘下他口中的布條,替他解開繩子。馬永成即刻掙紮着起身:“李越,你搞什麼鬼!”

  月池在紅泥小爐上溫上酒,微笑道:“今兒個第一次請您,故而小心了些。下次如您配合,這旅程就會輕快許多了。”

  “還有下次?!”馬永成又是驚怒又是畏懼地看着她,月池則毫不躲避,細細打量馬永成,他的形容比當年的羅祥還慘,到底是年歲大了,又受不得皇陵清苦,兩頰凹陷,皺紋密布,一身粗布,就這麼支伶站着,就像被蟲蛀空的老樹。

  月池不由歎道:“您真是受苦了。不妨坐下了,喝杯酒,咱們慢慢聊。”

  說着,她就在小酒盅中倒上羊羔美酒。這是栾城的貢品,因加入了嫩肥羊肉與杏仁糯米一同釀造,故而得名。在白瓷杯裡呈現出金黃之色,香氣撲鼻,極為誘人。馬永成啐了一口,端起小盅将酒一飲而盡,然後咂咂嘴道:“嘿,至少是二十年的窖藏,最好的貢品。看來你非但沒落魄,反而還混出頭了。”

  月池道:“托您老的福,如今深得殿下看重,又有舉人功名,隻待明年春闱高中,就能正式入朝了。”

  馬永成被這一番自誇噎了一個倒仰,他咬牙切齒道:“您都高升如此了,還找我這麼一個無用的老太監的麻煩作甚?”

  月池道:“這怎麼能說是找麻煩呢,某是來特地找您合作的。”說着,她揭開桌上熱氣騰騰的銅爐蓋,時春将薄如紙片的牛羊肉端進來。

  月池道:“咱們邊吃鍋子邊說。”

  馬永成看到鍋中翻滾的乳白色湯汁,又見這些肉質鮮紅,紋理清晰的牛羊肉,不由咽了口唾沫。他心道,他已落魄如此,李越要殺他,當真是易如反掌,何必還把他弄到這裡來,幹脆大吃一頓,看他葫蘆裡賣什麼藥。

  這般一想,他就坐了下來,大快朵頤。月池一面抿酒,一面道:“雖風光無限,但有惡狗時時窺探,讓我不得安枕。”

  馬永成動作一頓,雙眼中射出寒光:“劉瑾?這個狗東西還在?!”

  月池道:“豈止是還在,他還高升做了内官監監丞,欽賜鬥牛補子,負責查檢貪污,就連司禮監一時都避其鋒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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