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243章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
最早的一行秋雁從高天飛過。
變成漸行漸遠的黑點。
皇後逆着光,那秋光太亮,讓她身形模糊。
她的話讓嫔妃們心情複雜之餘,也在一瞬間回憶起宮中歲月匆匆。
的确是無論進宮早晚,人人都在渾濁的漩渦裡卷着,要麼沉下去,要麼掙上來。要麼半死不活在激流裡飄着,前途未蔔。
紛繁蕪雜,許多事發生了,又似乎毫無意義。
“長姐,您為何百口莫辯,就不能辯一辯嗎,您這是默認了罪名嗎!”
最先氣結出聲的,不是帝王,而是鄭珠儀。
她明豔的臉龐因為太過震驚,難以置信地微微扭曲着,美麗削減了大半。
幾步走到姐姐身前,她擋住皇後看向外頭的視線,讓皇後快點回神。
“長姐!娘娘!您是皇後啊!”
“皇後常年給嫔妃用藥,阻擋皇家子嗣,戕害有孕宮妃,還威逼利誘,指使宮人殺人滅口,這是多大的罪過,你就要這樣認下!?”
“你一心求死,可你的親人怎麼辦,你的家族怎麼辦,你想過沒有!”
“賢妃給的都是人證,就算是摻了花肥的土,那也隻是土罷了,誰能證明是你親口讓人摻進去的?”
“隻有口供,沒有物證,難道不會是賢妃買通了這些奴才、僞造物證陷害你嗎?”
“長姐,你清醒一點!”
鄭珠儀的話,并不是沒有道理。
除了賢妃嗤之以鼻,冷笑反駁了幾句,殿中其他人,都在等皇後的反應。
“皇後,你有什麼可說?”
連皇帝也催了一句。
皇後轉過臉來,平靜地注視着他。
“陛下,賢妃糾集起這麼多人,長樂宮的,膳房的,針工局的,花房的,還有您最寵愛的昭妃,資質平平卻也位列妃位的順妃和康妃,她們都站在賢妃那邊。慶貴妃看似不偏不倚,可以她的聰穎智慧,也未曾替臣妾說一句話,是她看不透賢妃設局的漏洞嗎,不,她隻是不想說。”
皇後說得很慢,很緩和,一字一句的都很清晰。
好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,在暖陽下閑聊家常似的,一點都不急躁。
“就連臣妾身邊的掌事宮女,都和她們勾結在一起了。口中說的是忠君大義,做下的卻是害主叛主之事。白鴛連朝夕相處的主子都能陷害,您覺着,她對您的忠誠,會是真的嗎。”
皇後将目光從皇帝身上移開,慢慢掃視全殿。
“今日殿上之人,無一人站在本宮這邊。人證物證皆有漏洞,卻沒有人質疑一句。賢妃做足了準備,來勢洶洶,本宮倉促之間,去哪裡找證據,來證明自己清白呢?”
“本宮說這一切都是假的,你們會信嗎?”
“你們隻會把自己無寵又無子女的怨憤,全都寄托到本宮身上,順勢恨本宮來排解自己罷了。至于真相,對你們來說,一點都不重要。”
聽到這裡,人人臉色各異。
而鄭珠儀忍不下去了,再次上前責備姐姐。
“娘娘說人人不為你說話,難道連我也算在内了。我自始至終都在為你奔走呼喊。再者,就算人人不幫你,你難道不能自己分辯!”
皇後淡淡一笑。
“本宮突然被潑了一桶污水,你們卻要本宮一下子将衣服髒污弄幹淨,否則,便說本宮原本就髒,是自己弄髒了衣服。這樣的局面,讓本宮分辯什麼?本宮說一千句,也是無用。”
“因為你們,原本就想給本宮定罪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!”
“還有你,珠兒。”皇後目光變得有些犀利,盯向鄭珠儀,“你是在為本宮奔走呼喊,還是為你自己?你與本宮,雖是姐妹,自幼卻未曾生活在一起,沒什麼情分可言。你不過是怕本宮出事,連累了你。”
鄭珠儀氣得臉色紅了又白。
怔一怔,咬牙道:“我清清白白一個人,當然不想被你連累!可你與其責我,難道不能為你自己辯白幾句。一千句無用,那就說一萬句,隻要你心中無愧,手上清白,何懼别人怎麼看你、怎麼對你?你這溫吞晦澀的性子,真讓我看不上!”
皇後歎道:“不是每個人,都有資格張揚恣意、敢愛敢恨。難道,本宮不想灑脫麼?”
她不再理會鄭珠儀,淡漠地對上皇帝。
“陛下,臣妾沒什麼好說的了,但憑陛下裁決。您願意相信臣妾有罪,那就按有罪處置吧。”
沒有低頭,也沒有行禮,她隻是靜靜地注視着皇帝。
皇帝此時的臉色,越發難看了。
與皇後對視片刻,他深吸口氣,忍下怒意。
“朕不冤枉任何良善,更不放過任何奸邪。皇後和賢妃各執一詞,那便徹查。”
“曹濱,宣旨,命宮正司正使調查此案,鳳儀宮、長樂宮及一幹涉事人等,皆入刑房問訊!”
“刑部左侍郎、大理寺少卿入宮,協辦監察。”
“三日内,朕要結果!”
*
接下來的幾日,便真如皇後所說的那樣。
好像發生了很多事,卻又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。
刑房人滿為患,許許多多的宮人關在裡面受審。靜夜裡從宮正司附近經過,能清晰聽見來自地下牢房的慘叫和哭泣,此起彼伏,連續不絕。
關于皇後謀害嫔妃和皇嗣的消息,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飛遍後宮,飛到前朝,甚至飛入了民間。
宮裡宮外,朝堂上下,街頭巷尾,京城來往的驿路和水路,幾乎到處都在議論這件事。
還有說書人借此講起了前朝某位皇後虐殺寵妃的野史,酒樓茶肆,場場爆滿。
就在這樣沸騰的喧嚣中。
刑房調查的結果,出來了。
賢妃舉證屬實,鳳儀宮又有十餘名宮人,證實了皇後幾年來暗行陰私的真相。
皇帝在一個落雨的深夜,踏入鳳儀宮。
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,隻燃着兩根蠟燭,小朵燭光之外,是大片大片的陰影。
皇後坐在雕刻着百花團鳳紋的羅漢床上,沉靜如泥塑,無聲無息。
頭發淩亂披散着,淡黃色的常服上帶着髒污,帶着皿迹,斑駁而雜亂。
皇帝走到内殿門口站住腳,一時有些恍惚。
眼前的邋遢女人,是如此陌生。
“钰郎,你來了。”
皇後率先開口。